從楓林城西門出去，沿著道一直往前走大約七八里地，然后左轉走小徑，不出半柱香工夫，就能看到垂柳繞岸的綠柳河。

此時晚風拂面，明月倒映在波中，一片粼粼。

姜從小徑穿出來的時候，正看到凌河削瘦的背影，杵在河邊像一顆沉默的樹。

“哎我看看我看看。”趙汝竄到他面前，吊著脖子道：“一準躲著哭鼻子是不是？”

凌河有些無奈，“你們怎麼來了？”

“你聲音都有點啞了。肯定哭過！”

這時一個獷的聲音從河邊草叢里鉆出來，“姓趙的，你有時候很欠收拾你知道嗎？”

“虎哥，你也在啊？”趙汝了脖子，杜野虎這蠻漢，那是真的一言不合就手，并且還不會顧及他的俊臉。

“我本來就在這里喝酒。”杜野虎悻悻說著，滿的酒氣在晚風中游，“沒想到他把那家伙也扛過來了，晦氣。”

“就是！還埋他干什麼啊？”趙汝接道：“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就該直接丟到河里，讓他順流而下，喂魚喂蝦。”

姜往杜野虎出來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就埋在那里？”

“老三。”顧及到姜的心，凌河解釋道：“鵬舉的壞我沒有忘記，但他的好我也還記得。我家境不好，常常吃不飽飯。鵬舉總借口讓我指點武藝，拉著我不讓走，一直拖到開飯的時候。他死了是罪有應得，但我不能看著他曝尸荒野……當然你對我也很好，那年剿青牛寨，你為了救我……”

“說這些做什麼？”姜打斷他道：“我爹活著的時候跟我說，年人跟小孩子不同。年人第一要學會的，是求同存異。那種我不跟他玩，所以你也不能跟他玩的，是小孩子。你跟方鵬舉跟我，咱們各論各的。我不會影響你對他深義重，你也不會影響我跟他恩斷義絕。”

“是這個道理。”凌河說。

他左右看了看夜下的綠柳河畔，“總有一種恍如昨日的錯覺。這里的變化不大，但我們都已經不同了。”

“沒有什麼是不會變的，這世上唯一的不變，就是永遠都在改變。”趙汝意味深長的說完這句話，又沒皮沒臉地湊到凌河前：“埋個人不至于埋到這麼晚，你們倆抱頭痛哭了是不是？”

話音方落，他便拔地而起，極利落地閃過杜野虎飛來的。

“嘖嘖嘖，惱怒……”他挑釁的話剛說到一半，又趕拱手鞠躬道：“錯了錯了虎哥。”

杜野虎已經拳掌的追了上去，“你沒錯，我正要跟你抱頭痛哭一下。”

看著打鬧的兩人，凌河悠悠道：“但我相信總有一些東西是不會被改變的。”

“你的話，我同意一半。”姜說。

杜野虎和趙汝之間的“切磋”，不知怎麼后面就變了四人混戰。拳腳并出，各下絆子。打到最后人人氣吁吁，又一齊放聲大笑，又抱頭痛哭。

倘若這晚有人路過綠柳河附近，只怕又要傳出什麼水鬼之類的怪談了。

兄弟四人最后并肩離開綠柳河，離開這個記錄了青春與友誼的地方。

誰也沒有再說話。

只是趙汝最后回頭嘟囔了一句：

“到了那邊，別再害朋友了。死鬼。”

……

月流淌在波粼粼的綠柳河中，也自還真觀殘破的屋頂傾瀉而下。

不知是不是因為月的緣故，在這破觀里說話的兩個人面容都顯得極為慘白。

其中一位是個人的子，穿著一大紅的裳，量極妙，凹凸有致。尤其領口微開那一抹耀眼的白膩，晃得人移不開眼睛。

的臉容也太蒼白了些，按理說會稍顯弱病態，可卻偏偏給人一種驚人的艷麗之。大約是因為，那太過鮮艷的紅吧？

就那樣毫不介意地坐在那張布滿灰塵的香案上，如此麗卻如此坦然。

用尾指輕輕抹著紅說道：“這觀里的乞兒們都死絕了，真真人苦惱，咱們拿什麼請神旨？”

聲音似乎先到檐角的蛛網轉了一圈，才送到它該到的地方，顯得有些空落。

“一個修者的命魂就足矣。”

說話的人站在門口的位置，與紅裳不同，他似乎連半只腳都不愿沾進這骯臟的破觀，還用一張繡有梅花的手帕捂住口鼻。

“呀呀，說起來輕松呢。”紅裳道，“咱們殺幾個凡人都得，殺一個修者？怕莊國道院找不上門來麼？”

“這城里有一個算一個，早晚都是要死的。”男人說著說著，皺起眉頭：“咱們一定要選在這種地方說話麼？”

紅裳吃吃笑了：“名傳天下的左烈，就隕落于此。莊國的人里里外外把這里翻了不下十遍，附近再沒有哪兒比這更干凈啦。”

說到左烈， 竟微微閉上眼睛，出一副迷醉的神，就連那蒼白的臉上也迅速泛起了紅暈，“我似乎還能嗅到他雄壯的氣息呢~”

“說回正事。”男人不聲地打斷的遐思，“魏去疾可不是好惹的，現在又來了個董阿，咱們必須盡快找到道子。那些秦楚蠻子在這里斗，攪得還真觀的獻祭沒法子進行了，要我說，與其陸續地抓一些凡人來，倒不如直接獻祭一個修者，還簡單干脆些。”

“找死的法子并不是只有一種，你何必拘泥于此呢？拔劍割不好麼？或者引雷噬？”

許是被打斷了遐思的不愉，紅裳睜開目，也收斂了笑意，“在道子現世之前，你最好知道什麼低調！”

男人似也有些氣惱，掩著鼻子道：“妙玉！好像襲擊楓林道院不是你的意思似的！現在攪得滿城風雨，一個不好，咱們的大事就要功敗垂！”

“你懂什麼？這世界太大了，意外太多了！誰能想到左烈就這樣死掉了？還剛好破壞了咱們的獻祭計劃。忘川河底，白骨已沉寂太久！不能再有意外了！現在的楓林城，董阿至關重要，咱們必須明確他的實力和底線！一定的犧牲在所難免。再者說……”

名為妙玉的紅裳了：“你可知道，這破觀里的乞丐并沒有死絕？我在楓林城道院里，嗅到了悉的味道……”

這臟兮兮的環境令男人愈發不耐：“區區一個乞丐的死活，也值得我關心？”

妙玉這回只漫不經心地了一個懶腰，好段盡顯無疑，“蠢貨。”

男人瞇起了眼睛，也掩蓋住眼底一閃而逝的，“不要以為你名義上是道子的人，就這樣放肆。教門幾千年來圣多了去了，等道子現世，他要不要你，認不認你，還得再看呢。”

“紅白骨，空兮幻兮。你看不麼？”

“呵呵呵呵。”男人轉往觀外走，“我看不看得，又有什麼關系？也就這樣了。”

過了許久，這幽靜而殘破的舊觀里，充滿的喃聲才輕輕響起，如月般漾了開去。

“他怎會不我？怎會不要我？我守了這麼多年，等了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