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漸歇,暑意漸褪。
傅大于酉時醒來,腳下有些虛浮,腦子倒是清晰。
他下得樓來,遠遠向董書蘭抱拳作揖,“傅某貪杯,請小姐原諒。”
董書蘭一笑,回道:“傅家主可是折煞小子了,小子留于此間,倒是多有打擾。”
三人圍坐,傅小自作主張將晚飯放在了涼亭里,他覺得這里有夜風,可聽溪水,相比于飯廳,這里更為隨意一些。
對此董書蘭倒是不以為意,并不覺得傅小不懂禮數,反而認為這樣的環境更適合談談皇商的事。
酒自然沒有再喝,傅大沒什麼胃口,董書蘭的飯量本就不大,傅小當然沒有客氣,這個年紀正是長的時候,再加上他真的需要補充營養,所以一桌子飯菜差不多一半是被他消滅的。
收去碗盞,傅小煮茶,傅大出去了一趟,沒多久又回來。
“如我所料不錯,三大糧商的家主,這是給了傅家主某種信息……請恕小子開門見山了,傅家主,皇商之利你理應知曉,那麼,說說你的想法。”
此刻的董書蘭與下午時分截然不同。
未曾帶上面紗,臉上雖然帶著微笑,但言語間已經有了一些重量。
“小姐聰慧。”傅大也沒有打迷糊眼,喝了一口茶,又道:“他們的本意是選出一位代表,就是楊記,由楊記與小姐簽訂合約,三家共謀此生意,如何?”
“我這邊自然沒有問題,只是價格……”
傅大長吁了一口氣,苦笑道:“價格……他們倒是干脆,委托我來理。”
“那傅家主給我個什麼價?”
“這事兒把我給繞進去了,我來出價,那麼我給他們的價也肯定得降低,這生意,真的不劃算啊。”
董書蘭抿一笑,傅大這是吃力不討好,所以說道:“我是理解傅家主的……下午與傅公子有些流,你看這樣如何?如若我們生意能夠談妥,待我回京稟報長公主殿下,為你傅家另開一路……比如這西山瓊漿,如果傅公子后續的產品真有新意,我也能幫個手,納皇室采購。”
事實上皇商就是個名號,比如糧商,皇室每年會征召巨量的糧食,這些糧食或存國庫以度荒年,或供給前線的軍武。
這些糧食的采購價格是很低的,至比市面低一。
但皇商有個特權,如果有拿的出手的好東西,皇室是愿意平價甚至高價收購的,而且有皇室采購的背書,對于商家而言,這便是一面金字招牌,也是家族之榮耀。
所以傅大一聽董書蘭的這番話,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盤。
“你看……我家就臨江一地主,家里除了糧食也沒別的,至于我兒所釀之西山瓊漿,不瞞小姐,這玩意兒出酒率極低,功率也極低。所以就算供給皇室,量也起不來,不過此酒能進皇家,我傅家也與有榮焉……小姐你就直說,臨江之皇糧,意幾何?”
董書蘭出了三個手指頭,“低于市價三!”
傅大正要說話,董書蘭卻又道:“且慢,你聽我講來。”
“江北之地之糧價比之江南高出了一,比之中原腹地高出了兩,江南乃富庶之地,糧價反而比江北便宜,中原之糧,稻米與江南江北不可比這我了解,故皇室于中原之地主征小麥。”
“而江北之地自齊州而上至州,這臨江之糧價又貴了一,所以……傅家主,我說降三,并不為過。”
傅小并不了解此中行,但他卻不得不承認這小妞厲害的。
如此看來,此行臨江倒是做足了功夫,且看老爹如何應對。
傅大頻頻點頭,“你說的確實沒錯,但是,傅小姐恐怕有兩點不太了解。”
“其一,臨江糧食產量比之其余州縣略低。”
“其二,臨江的地價卻比其余州縣略高。”
“原因頗多,臨江地勢多丘陵,山地多而良田,不易耕種。但偏偏臨江所居人口卻多……據去歲臨江州府統計,臨江州共有人口六十七萬四千八百五十二,臨江城所居者三十三萬六千七百一十一。我們再看看州,州占有廣闊的沃野,但州人口卻只有五十八萬余。再算各州所有田地,臨江有田十三萬畝,每一畝田要養活至六人。而州有田二十萬畝,每畝田僅需養活不過三人。”
“所以臨江糧食會略貴,其實小姐不知道,我臨江所產之糧并不足以供給本州,尚且要去其余各州買糧。”
“如果臨江出現糧食皇商,那麼臨江的糧食缺口會更大,就必須從各地買更多的糧,而臨江的糧價便還要上漲……臨江,是不是一些配額?”
董書蘭眉頭微蹙,這些東西是真沒去了解,如果傅大所言屬實,自己這要求的三,好像確實有些高了。
尚未說話,傅大乘熱打鐵,笑道:“當然,為皇室出力這是臨江的榮幸,只是,能不能按照江南的標準,低于市價一!”
董書蘭忽然笑了,明眸皓齒,口吐蘭香,“我相信傅家主所言屬實,但是,傅家主卻忽略了另一個問題。”
“臨江為雙江匯流之地,自古人杰地靈,這便是臨江所居人口較多的原因。而臨江之商貿,在長江一線僅僅江城可比。商貿發達帶來貨幣的流通,也帶來臨江的富裕,故臨江之糧價更高,但臨江的購買力也極強。所以,傅家主,綜合你我原因,兩半。”
“一半!”
“兩!”
“!”
傅小有些錯愕,傅大捶頓足的說道:“小姐天縱奇才,我這一定價……怕是會被三大糧商的唾沫給淹死,另外,我家的酒皇室的事,就拜托小姐了。”
董書蘭輕笑著看著傅大的表演,心里暗道,這老狐貍,我若不松口,他也是會答應的。
“傅家主放心,此酒天下無雙,皇室必然采納。”
“如此,大事已了,我等再喝上一杯。”傅大轉頭,“春秀,廚房弄幾樣致小菜,拿酒來!”
新月高懸,有蛙聲陣陣。
傅大再醉,董書蘭依然無恙,傅小僅僅喝了一杯——他還是覺得這酒不好喝,辣,太沖。
傅小再次扶著傅大回了寢舍,春秀帶著董書蘭和小旗去了西廂房,院中人散,一地燈火微黃。
……
翌日晨。
董書蘭一行與傅大父子二人告別,重返臨江,順便帶走了兩首詞和兩壇酒。
著馬車離去,傅大忽然嘆,“兒啊,娶妻當如董書蘭。”
傅小笑了起來,沒有接這話題,而是問道:“為什麼我們不直接做皇商?”
“因為我們是地主,并沒有船運陸運的商隊,對我們而言,做皇商單單賣糧是極為不劃算的。”
“那為何三大糧商要爭?”
“因為他們有辦法從江南調糧,傅書蘭說的沒有錯,江南糧價比江北便宜至一,如果渠道正確,他們拿到的價格就會低上一半甚至兩。作為糧商,他們有自己的船運,也有自己的商隊,這在運輸上便能節省許。總的算來,以低于兩作價,最多也就損失一利潤,但皇商量大,薄利多銷,還不影響他們在臨江的利潤,當然要爭了。”
傅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自己家是地主,生產產品,但三大糧商是平臺,他們銷售產品,有更多的進貨渠道,還有自己的流,所以他們的生意更靈活。
“你說的那些數據都是真的?”
“當然,那姑娘可不好忽悠。你看的反應多快,肯定是不知道那些數據的,但偏偏想到了我刻意回避的那一條,臨江雙江匯流之地,富裕啊!正是因為富裕才能聚集那麼多的人,價也才會比別高出許……所以原因不是在田。沒把繞進去,反而一語中的!”
傅大拍了拍傅小的肩膀,“兒啊,娶妻當如董書蘭!人才,人才!”
“哦,張管家和我說了你要買下附近那些地的事,我同意了,另外我也告訴了他,以后你有什麼吩咐,照著辦就行,不用再經過我……不過,你究竟想干啥?”
“搗鼓一些小東西,弄幾作坊,能賺錢。”
傅大臉有些糾結,他停下腳步,想了想,說道:“我們家不缺錢。”
“我知道,但總得做點啥。”
“讀書可好?中個舉人,朝為?”
“爹,這事我真干不了。”
傅大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那好吧,去做你高興做的事。”
對于此事,傅大終究有些憾。
本以為兒子開了竅,還作出了兩首評價頗高的詞,如果靜心讀書,似乎考個舉人也有可能。
那些世家門閥,可都是幾代讀書人沉淀下來的,這便是文氣,而不是商賈之家的銅臭。
世人這銅臭,卻偏偏敬仰文氣。
有了文氣這銅臭仿佛就得到了凈化,就連他們的銀錢似乎也變得更高貴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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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癥去世,江蘭覺得一生也就這樣就很好,誰成想竟然重生了,只是為啥被人指著鼻子罵?還有,這滿身的肥肉,一臉的青春疙瘩痘,黑糙的皮膚,還有這黑乎乎叫娘親的小包子是幾個意思?老天這樣還不如不要重活這一趟!就當江蘭決定握住手中銀錢,好好生活照顧小包子的時候,這戰場上死了的丈夫咋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