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水驚訝得手里的書都掉到地上了,顧不得撿,那一瞬間他的目牢牢地鎖著,仿佛能過外表厚厚的喬裝看穿這個人。
葉青水沒覺得自己在謝庭玉面前,能瞞得住投機倒把這件事。
畢竟兩個人就同住在一屋檐下,有啥靜都一清二楚。謝庭玉只要眼睛不瞎,他遲早能發現。
被他發現就發現了,只不過……掙錢這種事畢竟算不得“彩”。
在這個時代投機倒把就是做壞事,要求這個年代的人理解投機倒把是不太可能的,要是讓阿娘和阿婆知道去掙了投機倒把的錢,怕是會被嚇死。只是不知道,謝庭玉是怎麼看的?
摘下了笨重的草帽。
“你……你怎麼來了?”
謝庭玉抿一條線,沒說話。
書店的售貨員是個年輕姑娘,熱大方地說:“這款書得要批條,賣得最好的就是它呢!”
售貨員里所謂的批條也就是購書票,葉青水沒想到買書也得需要票券,掏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有購書票,只好忍痛割、灰溜溜地把書放回去。
這時候謝庭玉才開了口,“我這里有。”
他掏出皮革錢包,從里面找出一張購書票來,順手把數學書拿了起來扔進了葉青水的籃子里。皮革質地的錢包,挲著起來看就很有質。
“我有話和你說。”
葉青水被他拉著出了書店。
葉青水跟在謝庭玉的后,著他高高的背影,忍不住問他:“你怎麼來了?”
謝庭玉把推到小巷子里,居高臨下地看著,“大半夜不見了人,我以為又掉進河里了,出來找找。”
他的目落在葉青水的籃子上,若有所悟,仿佛這幾日的行蹤都有了解釋。
“投機倒把……這件事多危險知道嗎,你也敢沾?”
謝庭玉看著額頭上被汗水浸的幾縷頭發,纖細的背部被汗水打,服臟兮兮的,臉上唯一出的眼瞼含著淡淡的青影,整個人的眉目著勞后的疲憊。
葉青水聽他的語氣就覺得不妙。
謝庭玉看見葉青水蹙著眉頭、本沒意識到危害的樣子,只覺得太突突地痛了。
謝庭玉畢竟是從小接良好教育長大的三觀正直的青年,思想正派。
何況他現在在葉家吃住,為了維持這伙食良好的三餐,小姑娘被去掙錢,這里面多也有他的一份功勞?這麼一想,向來不管閑事的謝庭玉,沒辦法坐視不理。
他見葉青水垂下頭,淡淡地道:
“不夠錢了是嗎?你要是沒錢,我可以給你。畢竟我現在吃住都在你們家,但你得答應我,不能做這種事了,把籃子和布給我——”
謝庭玉說著拿出了一張大團結出來。葉青水疑地著錢,冷不防地覺得莫名可笑。一把推開他惡狠狠地說:
“你用什麼立場管我,還給我錢?”
聽這口氣,多麼像挽救失足……上輩子的那個傻青水如果聽到謝庭玉這樣關心,恐怕恨不得得流下眼淚。現在的葉青水聽了謝庭玉這種居高臨下、可憐的口氣,只覺得憤怒好笑。
“其實你只是怕我拖累你,并沒有這麼關心我吧?假仁假義!”
葉青水推開他,拎起自己的籃子,噌地騎上了單車。
謝庭玉錯愕地看著被拍開的手,三步兩步追了上去。他人高長,跑起來沒幾下就牽住了葉青水的車頭。
“怎麼突然就發火了呢,真的是小姑娘的脾氣。”
謝庭玉有些無奈地了突突跳的太。
“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我討厭!”
“打死你這臭老九反派的后代……”
一群小孩邊跑邊嚷嚷:“還不快把包子出來,這種點心你上哪的,你這麼窮這麼寒酸,肯定買不起!”
單車被一群小孩兒撞了一下,葉青水差點從車上倒栽蔥摔下去。還好謝庭玉適時地扶住了的肩膀。
他把穩住了,又開口說話。
“等等……”葉青水沒有閑工夫和謝庭玉吵架。
看見凌晨時幫賣包子的周恪,被人狠狠地欺負了,小孩兒弓著軀小心翼翼地護著懷里的包子,鼻涕眼淚流下沾了滿臉。他簌簌掉眼淚,“我沒有,我沒有!”
葉青水趕上去,把騎在周恪上的小孩扯了下來,厲聲道:“你們做什麼?”
搗蛋鬼們一哄而散。
葉青水扶起他忍不住安:“沒關系,不哭不哭我這里還有。”
可是周恪抖了一下,他揀起地上沾滿灰塵泥沙的包子,一口口地咬著吞了進去。沙子被牙齒咬得嘎嘣響。
葉青水看了揪心極了,還記得他拿到兩只熱騰騰的湯包時候那驚喜的眼神。
葉青水見他被打得腦袋流了,一路哭一路走,不太放心跟了上去。謝庭玉見狀,也推著車跟了上去。
葉青水來到一幢破破舊舊的筒子樓,臟兮兮流著的周恪推開破爛的屋子,破舊的氣流迎面撲來。一幅灰敗、枯萎的景象映眼簾,葉青水沉默了片刻。
周恪從懷里取出另一只臟兮兮的包子,放到床上,眼淚珠子汪汪地掉。
“爺爺,有你最喜歡的包子,快吃。”
很久床上茍延殘的老人才幽幽轉醒。他病得很重,但是一雙昏花渾濁的老眼卻出銳利的,他先看見了孫子腦袋上汩汩的鮮,又看見了屋里的兩個不速之客。
葉青水注意到這老人腦袋上留的頭。
周恪小心翼翼護著的包子已經臟得不能看了,他努力著包子表面的灰塵,吹著它。葉青水看不過去,進籃子里掏出了沒舍得賣掉的包子遞給周恪,它溫溫的還余留著一熱氣。
“哎,等下,先去洗個手。”
周恪洗了個手,激地接過干凈的包子,給爺爺吃,他撕了一塊皮兒,猝不及防地包子里沛的水從他的手掌一路流下了手肘,他一路著,頂著頭上鮮邊笑邊說:
“好吃得很呢!爺爺你吃完了再死吧,你都沒吃過什麼好吃的。”
老人家翻了個眼,被孫子強行塞了一的包子。悉的味道纏綿舌尖,在里漾開最不可思議地甜味,病得快歇氣的老人只到了他想的甜味。
周恪又說:“好吃吧,爺,你留著一口氣兒,你信我、我能天天給你掙包子吃。”
他說著,眼里的水汽又冒了出來,“留不了氣也沒關系,你到了地下記得和爸媽打個招呼,說我很想他們。”
老人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
“能吃包子,還有勁翻白眼,再沒有比爺更牛哄哄的人了。”周恪破涕為笑地說。
葉青水原本的氣消了,看著小孩和老人的對視,莫名地有些傷,但又被周恪的話逗得哭笑不得。
老人大概覺得在外人眼里病得起不來,很丟臉。他吃力地掙扎想坐起來,但以失敗告終,他歪著說:“恪兒,你……你把包子拿、拿下來。”
堵在老人里的包子被取下來,老人傲慢地哼了一聲:“不……不是教過你,你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嗎?去,去把爺的東西拿出來還給人。”
周恪抹了把淚點點頭,消失了很久,才噠噠地跑回來。
他把用干草裹著的一只沉沉的東西塞到了葉青水的懷里。葉青水打開一看,是拇指大的珠子,流溢彩、熠熠生輝。震住了,趕拿了塞到自己的懷里。
老人淡淡地說:“恪兒送客。”
他腦袋轉了一下,看了眼葉青水籃子里的書,又繼續淡淡地道,“這本書你不用看,”
這兩種淡淡地語氣,葉青水居然還能分辨得出不同,比如說后半句的淡淡里夾雜著一子輕蔑的味道。
葉青水聽話善聽語氣,輕易地到了老頭子流出的驕傲。
一只包子還沒吃完,和謝庭玉最后都不太得勁地被老人趕了出來,著懷里的珠子,皺著眉頭和周恪說:“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要。”
這麼值錢的東西,葉青水一眼就認出來了。一只包子換一顆珠子,葉青水還做不到這種境界的占便宜。
周恪聽了只掉眼淚,他抹著通紅的鼻子說:“不貴,一點都不貴,它連一斤米都換不到。姐姐你心地善良,給我吃了兩頓包子,該給你。我去送送我爺走,他活膩了不想活了……”
葉青水聽了忍不住嗤地笑出了聲,看著珠子想了一會兒,說道:
“你爺是個很聰明的人。你去和他說,嗯,就說……”
“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太可惜。”
葉青水想了想還有什麼要說的呢,其實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比如今年四人幫會被碎,明年會徹底迎來改革開放,后年徹底迎來黑五類分平反,摘掉帽子。到時候,遍地都是希,只不過需要等待,堅持一會,再堅持一會。老天爺不會讓辛苦等待黎明的人失。
但葉青水咽下了過來人的明白,想了想,掏出了自己今早辛苦掙來的兩塊三錢,遞給了周恪。
“拿它給你爺治病,你的腦袋也涂點藥。”
"唉……"葉青水見不得這種事。
作者有話要說:
老頭子輕蔑眼:這兩個年輕人賊討厭。死之前還喂我吃包子。
我像是,為一只包子屈服的人嗎?
水丫:還、好吃嗎?
老頭子:emmmmm……還不夠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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