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監軍
從馬場回來,慕容炎就去了書房。左蒼狼安靜地守在房門之外。他雖然封了潛翼君,但是朝廷上下過來道賀的人並不多。府裏一直很安靜,隻有簷下雀鳥時而低鳴。
侍從送了晚飯過來,慕容炎一直沒。下人沒辦法,隻好告訴王允昭。王允昭也是為難,現如今,全府上下,誰不知道薑碧蘭的事?
主子心裏不好,大家都知道。
王允昭另備了幾樣小菜過來,在外麵站了一陣,說:“左姑娘,殿下到現在還沒用晚飯,要不……”
左蒼狼明白他的意思,當下接過托盤:“我再進去問問吧。”
王允昭麵容舒展開來:“有勞姑娘。”
這就是邊有個下屬的好了,慕容炎就算再如何,也不至於對一個流之輩大發雷霆。
左蒼狼端著托盤進去,慕容炎坐在書桌旁,手裏半副丹青,畫到一半,卻不再著筆。左蒼狼不去看畫的容,將托盤放到矮幾上:“主上,時候已不早,先用飯吧。”
慕容炎擱了筆,說:“陪我喝點酒。”
左蒼狼微怔,說:“屬下以為,此時並不是借酒澆愁的時候。屬下為主人倒點茶水吧。”說罷擺好碗筷,真的為他斟了一盞茶。
慕容炎端在手裏,見茶湯甘冽如琥珀。他笑了一下,說:“你啊……什麽時候也學得這樣婆婆媽媽起來。”
左蒼狼給他布菜,說:“就在剛才。”
慕容炎失笑,說:“那就陪我吃點東西,你這奴隸倒是膽子大得很。”左蒼狼在他對麵坐下來,暮緩緩降臨,籠罩了水榭。慕容炎喝了一口熱茶,說:“但是你說得對,現在不是借酒澆愁的時候。”
等到四月底,太子與薑碧蘭的事慢慢冷卻下來,西北大營中傳來消息,稱俞國最近悄悄囤兵,恐有異。燕王下旨,命溫砌加時間備戰,同時令慕容炎前往西北營中,一來犒軍,二來當任監軍。
這一提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慕容炎這麽多年來,在朝中從未任過一半職。如今燕王突然把他派往軍中,朝中諸臣私下裏無不猜測掂量。
慕容炎接到聖旨,依照規矩謝恩,打賞了宣旨的太監。
等到侍離開了,他轉頭對左蒼狼說:“被你言中。”
左蒼狼若有所思,問:“陛下讓殿下犒軍,可有撥下銀兩資?”慕容炎指了指聖旨:“要不你重新看一遍?”
左蒼狼說:“無分文,殿下兩手空空,如何犒軍?總不能站在三軍之前,振臂一呼,將大家上下表揚一通了事吧?”大家都不是傻子。這樣的旨意,豈不是明顯要他出醜嗎?
若當真這樣前去,三軍不服,貽笑大方,誰又會把他這個監軍放在眼裏?
慕容炎說:“父王……竟然防備我到如此地步。他派我犒軍,明顯就隻是個遣我離開燕都的借口。但是若是混一點軍功,分封一地也算有理有據。”
左蒼狼了然,轉頭看他,說:“主上真的準備就這樣前往西北大營?”
慕容炎直視的眼睛,神凝重:“我前往西北大營,毫無用。父王或許會允許我跟著溫砌混一點軍功,以便將來分封一地。但是他決不會同意我建功立業,有所作為,明白嗎?”
左蒼狼沉默,慕容炎雙手握住的肩頭,說:“王後多年來頻頻對我下手,一直未能置我於死地,而這次我離開燕都,前往人煙稀卻戰不斷的西北,這對而言,將是一個天賜良機。”
左蒼狼有些吃驚:“既然如此,主上為何還要奉旨前往西北大營?”
慕容炎雙手微微用力,說:“因為你。如果一直跟著我,你將永遠隻是一個侍衛。而大燕如今的兵權大多握在溫帥之手。如果沒有他的幫助,你這一生無論打多仗、獲得多軍功,都永遠進不了軍中。”
左蒼狼有些明白了:“主上是說,讓我留在溫帥邊?”可是我隻想陪在你邊……微微啟,終究還是將後一句話咽了下去。縱然朝夕相伴,亦是星月塵泥的距離。陪在他邊……那是多麽奢侈的願。
慕容炎說:“這是對你最為有益的選擇。”
他的雙手覆在肩頭,溫熱了。左蒼狼低下頭,輕聲說:“屬下遵命。”
第二天,慕容淵詔見了慕容炎。
書房裏,燕王踞案高坐,慕容炎跪在下首。
燕王眉頭微皺,他不喜歡這個孩子。他不想看到那雙眼睛。那讓他想到當年容妃宮時,上張揚飛舞的嫁。
從容妃過逝之後,那個孩子的眼睛再也沒有對他表示過親昵,他厭惡那雙眼睛的冷。媽的你敢恨老子,老子既是你老子,又是燕國皇帝!你敢恨老子!
他當然不會破口大罵,他隻是把他丟在深宮冷院裏。恨吧,老子懶得說,但現實會教會你的。
男人手中沒有權勢,沒有能力,恨與,都是沒用的東西。驕傲與尊嚴,不過是冰冷華麗的珠寶,對達貴人價鎮連城,對瀕死的人,屁用沒有。
如果有一天,你肯爬過來,低頭服老子一聲父王。嗯,如果有那麽一天的話……
可是他沒有等到那一天,慕容炎年了。
他偶爾也讓他辦差,都是些無關要的事。慕容炎當然會去辦,不算太好,不算太壞。但是從不出紕。有一年鬧旱災,他命他前往賑災,假裝忘了撥款。
慕容炎到達地方,設宴把當地為富不仁的鄉紳集結到一起,說父王讓我來賑災,讓你們出銀子。鄉紳當然不答應,紛紛表示沒錢,沒糧!
慕容炎當然表示理解,溫言語讓他們全部簽了聯名奏折,表示自己確實家清白,倉無一粟,不能賑濟災民、出錢打井。
這頭簽名,另一頭派人去抄家。
等到鄉紳們酒宴從早喝到晚,回到家裏就傻眼了。大家當然不幹,聯名去告。然後他命諸人各自謄寫失清單。寫完清單,拿出奏折。
欺君之罪,要麽奏折是假的,要麽清單是假的。
要錢要命,自己選吧。
兩年之後,他用自己的私款依著這些清單折算的銀兩,把能還的都還了回去。鄉紳個個恩戴德,磕頭如搗蒜,稱二殿下仁義。
這小子啊。
慕容淵看了眼跪在下方的人,說:“孤已通知溫砌,這次北俞雖然異,但未必就膽敢向我大燕用兵。你老老實實呆在營中,聽他安排便是。不可多生是非。”
慕容炎說:“是。”
父子二人竟然再無旁的話,在多年之後,隔閡如海,連閑話也無法言及半句。慕容淵沉默了半晌,說:“孤記得,你的母妃是臺人氏。”慕容炎說:“兒臣不知。”
從容妃死後,就沒有人敢在他麵前提及母妃。而五歲的孩子,又能知道些什麽?
慕容淵微滯,說:“臺是個好地方。待此間事了,你可以過去看看。”
慕容炎頭也沒抬,行禮道:“兒臣遵命。”
沉默,帶著尷尬的沉默。再也聊不下去,慕容淵說:“去吧,一切小心。”
慕容炎出了燕王宮,也不耽擱拖遝,立刻帶上左蒼狼,離城往西北大營而去。王後得到消息的時間非常準確。對右丞相薑散宜說:“找人出手吧,不要用我們的人。”
薑散宜當然樂意:“那小子邊,周信封平武功不錯,一般人恐怕對付不了。”
王後當然知道:“找江湖人,幹淨利落點,絕對不能跟我們扯上關係。”薑散宜點頭,卻有點不以為然的意思:“如今宮宮外都是娘娘的天下,娘娘真是太謹慎了。”
王後冷笑:“怎麽,薑大人是真想認下這個婿了?”
薑散宜忙打了個哈哈:“娘娘這話可屈煞老臣,老臣對娘娘之忠心,天地可鑒。”
王後臉略略緩和:“不要小看他,一個沒了娘的孩子,在宮裏能得以長大人,不是件容易的事。陛下不是個糊塗人,宮裏那點手段,他什麽沒見識過?隻是他老了,許多事不願多說。”
薑散宜稱是,王後又想了想,從發間取下釵:“拿著這個,去找藏劍山莊的藏天齊。讓他出手。”
薑散宜疑,然後了悟——娘娘您跟藏天齊還有一呢?真是手眼通天,魅力無邊!太驚訝沒藏好,眼神出賣了他。王後娘娘抬手就是一記耳:“藏天齊是我堂兄。”
薑散宜剛剛從後門出去,燕王便進來。王後微微一驚:“奴才們越來越憊懶了,陛下來了也不通稟!”
燕王一笑,牽了的手:“是孤不讓他們通稟,想看看孤不在時,孤的王後是什麽樣子。”
王後挑眉,約可見時的颯爽風姿:“那麽陛下看見的臣妾,是什麽模樣?”閉上眼睛,臉頰微揚,“陛下,臣妾老了嗎?”
燕王搖頭,落紙雲煙君似舊,盈巾霜雪我翁。有心想親一親那依舊鮮豔的紅,但畢竟不複年時。左右宮人俱在,還是不太好意思。隻得攜了到殿:“你呀,八十也不會老吧?孤就喜歡你這活潑率。嗯,累得若兒的子也像你了。”
王後一笑,正值用膳時分,命人傳膳。燕王突然又說:“聽說炎兒已經前往西北了。”
王後嗯了一聲:“炎兒最是急不過,這樣雷厲風行,倒是像……”差點又提到那個人,燕王凝視的眼睛:“他家之後,孤想賜他一塊封地。此生非詔,不得還朝。”王後微怔,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他……終究還是看了自己的用心嗎?
燕王輕輕拍拍的手背:“到底也是孤的孩子。”
王後一笑,盡顯慈藹:“陛下子嗣本就單薄,如今隻剩下若兒、炎兒和清兒。陛下要封賞他食邑封地,臣妾高興都來不及,難道還會有異議嗎?”
慕容淵點點頭,由服侍著寬午睡。
那一世,父親為她戰死殺場,萬箭穿死,大姐為她護清白,賠儘一世而她為他素手調香,為他斂儘天下財富。更為他逼死大哥,令大哥被五馬分屍,死無全屍他卻砍斷她的十指,斷她手腕,將她亂棍打死。娘說,孃的小阿凝,娘希望這一世會有被人如寶似珠的對你,為你擋去所有的疼痛,為你遮去所有的風雨,娘更希望你一生都是不知道何為疼痛,可是她卻全身骨頭碎裂,皮肉之下,仍可見那截斷碗中的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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