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矜坐在車，出神盯著不遠的校訓石碑，不一會，暮中跑來一道長影。

瞇眼辨認了下，果真是李霧。

是的錯覺嗎，這才幾天沒見，李霧似乎又長高了點。

但變化最明顯的還是他周彌散出來的緒，剛來那兩天，他低迷，沉悶，難以適應，但這會好多了，他不再那麼繃，那種汩汩涌的朝氣老遠就能被人嗅見。

他看起來跟校陸續走出的男高中生已無太多差距。

岑矜彎眼，打兩下雙閃吸引他注意。

年步伐一頓，慢了下來。他朝這兒看，眸子黑而亮。

岑矜降下副駕駛車窗，沖他招了下手。

所有興高采烈及時收斂，李霧抿了下，走過去。

他停在外邊，微微氣，腔起伏，一眨不眨看。

岑矜蹙眉：“上車。”

李霧回過神來，拉門坐了進去。

車里有濃郁的鮮香味，他沒忍住了下鼻端。

“還沒吃晚飯吧？”岑矜不急打火，從杯架里提出一杯關東煮，遞給他：“旁邊便利店買的，你先墊墊肚子。”

李霧接過去，問：“你吃了嗎？”

從接他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反問自己，岑矜訝然，也問：“怎麼，你要請我啊。”

李霧稍有怔忪，眼虛跑到別，不吭一聲。

見他故態復萌，岑矜不再拿他逗趣：“我不，你先把里面的吃了，吃完我再看看去哪吃正餐。”

“嗯。”李霧老老實實把一丸子叉進里。

抬手作間，他腕上的電子表出一角，從岑矜眼皮底下一閃而過。

瞧見了，欣然發問：“手表好用嗎？”

李霧急于回話，忙將丸子去腮幫里側，含糊不清道：“好用。”

他臉頰鼓出一塊，有種稽的可，岑矜看得想笑：“吃吧。”

年認真咀嚼起來。

岑矜發現，看李霧吃東西，好像比看那些吃播視頻更要……下飯？如果可以這樣形容的話，畢竟吃播都帶有無法避免的浮夸度與商業化，但李霧不一樣，就是真誠，乃至于虔誠。

比較間，年側目瞟來一眼，他眉心極快蹙了下，頭接而埋去別。

雖幅度甚微，幾不可見，但岑矜還是全看在眼里，會意一笑：“好了，你吃你的，我不看了。”

轉臉撥弄手機，看微信里的消息。屏幕將臉映得瑩白。

李霧余輕掃過去，而后悄然抬手，了下自己略燙的耳廓。

等李霧吃完，車行上路。

岑矜關心起他學習況：“怎麼樣，上課吃力嗎？”

“還好。”李霧坦誠答。他沒有打腫臉充胖子，一直在努力追趕。雖有課程落后，但不是空出一大截那種，只要肯出時間惡補，還是能順利跟上的。

岑矜又問：“任課老師呢。”

“比以前學校的好。”

“廢話。”

“……”

李霧無法反駁，這確實是句廢話。

“這幾天有沒有到過齊老師？”

李霧說：“課間見過一次。”

“有跟他打招呼嗎？”

“嗯。”李霧語氣略微發飄。一周以來，他大部分時間都悶在班里，出去一趟也目不斜視，幾乎不與人目接，還是齊老師迎面先認出他來，他才給予回應的。

“宿舍生活呢，室友人應該不錯吧，”岑矜還對搬來那天的寢室環境耿耿于懷：“做朋友可以，但別被同化，還是得干凈。”

說到這里，岑矜不由想起前年第一次到李霧家。

那間房子家徒四壁，但被收拾得相當整潔。李霧爺爺也被照顧得很好，面部不見污斑。李霧曾端來兩碗清水，他的指甲干凈整齊，這在他們考察過的孩子里相當見，窮到一定程度本無瑕或不在乎這些，但李霧不同，即便陷囹圄，他也有自己的堅持與傲骨。

一些細節就這麼涌現出來，岑矜以為自己不可能記住。

畢竟那一天的，心排斥，全程不語，更別提那碗水。

思及此，又瞥了眼李霧握著關東煮杯的手指，瘦長且骨節分明，指甲仍修剪得一不茍。

岑矜慨地長嘆一息，語氣放：“在學校有什麼讓你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講。”

李霧說：“好。”

“如果我有讓你不舒服的地方，你也要告訴我，提醒我，行嗎？”宛若約定。

李霧不說話了。

“看來是有？”岑矜側目，并不意外他的反應。有些事上，的確喜歡咄咄相。

大腦短暫空白過后，李霧說：“沒有。”

明明應該有的，某一時刻，他有所抵，有所抗爭，但現在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岑矜輕笑一聲：“拍馬屁呢？”

“……”

“但是，”沒忍住給自己金：“遇到我算你走運。”

李霧輕“嗯”，在晦昧里極淺地勾。

岑矜生出久違愜意，“待會想吃什麼？”

又說：“我知道你不挑，但應該也有那種很想吃的吧，從小就向往的。”

李霧不語，又擺出那副悶樣。

岑矜瞥他，知道打不出個屁了，便趁著等紅燈間隙，調出手機里的食app。

目不斜視，單手把手機遞出去：“上面有店，你自己劃，喜歡的點進去給我就行。”

李霧接過，沒有立刻依所言。

岑矜揚眉：“這次把選擇權給你。”

李霧愣了愣，挑眼看，短短一下。

見他還不，岑矜改口：“我有選擇困難癥，請你幫個忙。”

李霧總算開始屏。

“跟小孩兒說話真累。”岑矜呼氣，好似終于吸到氧氣。

“……”

手指在屏幕上滯了會，李霧嘗試提出異議：“你做決定就行了……”

“我不要。”人快速回道。

“……”

跟大人說話真累。

—

李霧最后挑的地方是家家常菜館，人均不貴，不在寸土寸金的商業街，只是巷子深的蒼蠅館子。

岑矜反復確認：“確定嗎？這家？”

以為他會選肯德基麥當勞這些很能滿足孩子假期儀式的地方。

李霧點頭。

“好。”打開導航。

飯館位置不算太偏，只是停車之后還要走上一段石磚路。

這里環境比岑矜想象中要好，面積雖小，店布置卻格外用心，兼煙火氣與人味。

上菜之后，岑矜嘗了口，眼一亮夸道：“你還會選。”

李霧不自在地了下鼻子。

只能說七分努力，三分運氣，他挑得比測驗還仔細，把價格、地址、評價全都篩了個遍，才定位這家店。但在得到岑矜認可前，他也是不安的。

好在還算喜歡。李霧小幅揚眼，留心更多反應。

不想人也剛好看回來，還夾著一大坨，丟進自己碗里。

“吃啊。”岑矜下一抬。

李霧忙把它放進里，心不在焉嚼著。

“不好吃嗎？”目炯炯，抓住他在分神，自己夾了一筷子接著試：“這燒的不錯啊。”

李霧著頭皮點頭。

岑矜注意到墻角的飲料筐：“汽水喝嗎？”

男孩子都喝這些，是過來人，知道。

李霧搖了下頭。

“……”岑矜抿抿，招呼人：“老板，給我拿瓶雪碧。”

“一瓶嗎？你……”柜后的人他倆，稍一斟酌：“還有啤酒王老吉，要不要？”

岑矜斜了眼李霧：“不是我弟喝。”

年筷子的手頓住。

老板笑：“還有冰的。”

“就常溫吧。”

拿了雪碧，老板走來他們這邊，麻溜地就著木桌邊緣砰一下開蓋。

瓶氣泡滋滋上涌，甜氣四溢。

岑矜接過，將吸管進去，擺在一邊，沒。

等老板背離去，才將汽水瓶推到李霧肘邊，繼續吃自己的。人面無波瀾，甚至平靜出一種好整以暇的意味。

片晌，李霧把雪碧攬過來，吸了一口，沁人心脾。他腦袋低那，突地哼哧低笑，不知笑什麼，約莫是笑自己。

岑矜挑，也跟著忍俊不：“不是不喝嗎？”

“不想讓你多花錢。”李霧正。

“這才幾塊錢，”岑矜不以為意：“小時候喝過嗎？”

“喝過。”

“還跟那時候味道一樣嗎？”

“嗯。”

……

——

回家之后，安排李霧去書房做作業后，岑矜回了臥室，四仰八叉躺回床上，心舒暢。

上班時的憋屈一掃而空，人果然還是要轉移注意力。

岑矜握起手機，看到一條微信新消息。

點進去，是媽媽的回復。

老媽：聽你爸說你要離職了？

就在三分鐘前。

岑矜趕坐正回復：是。

故意嗲兮兮：您不氣我了呀？

老媽懶得打字，回了段語音，還是沒好氣：“氣有什麼用，氣了你就聽話了？”

岑矜附和：是啊，聽話是不可能聽話的，這輩子都不可能聽話的。

的嬉皮笑臉讓岑母不氣反笑，恩怨一筆勾銷：“人小孩現在怎麼樣。”

岑矜索打語音回去：“托我爸的福，有學上了，今天周末我就把他接我這來了，他一個人待學校太可憐了。”

“你就是心腸太，”老媽似是想起舊事：“吳復條件也不怎麼樣，你非要跟他結婚，現在倒好，先被踹出門的也是你。”

“什麼啊，是我自己走的好嗎？”岑矜對媽媽的形容頗有異詞。

“房子呢，那麼好的房子不能就這樣白送他吧，首付跟裝修錢基本我們家出的，他還貸才還多久。”

“再說吧，這幾天公司忙，他可能本顧不上這事，我已經把他微信刪了。”

“你幾歲啊，還刪人——”岑母無法理解，又嚴聲告誡：“找個律師幫你看著點，你自己也放靈，別又腦子不清醒。”

“知道了。”岑矜聽得心煩起來，剛把這茬拋卻腦后，又被老媽拎回眼前直面。

婚姻里這些千萬縷，細枝末節，真是讓人厭煩了。

轉移話題：“媽，你知道嗎，我這幾天有了個新悟。”

“什麼，”岑母嫌棄：“你哪來這麼多悟。”

“當媽是不容易，”岑矜嘖了聲：“就跟勝州那個小孩相后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