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抵達滬市時天已經黑了。
到酒店洗個澡,換了一服,邊學道戴上帽子和眼鏡,招呼唐水穆龍出門。
他沒有目的地,就是單純地想出門走走。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生死之間也有大啓發,至於能啓發到什麼程度,就看各人悟了。
比如看見邊人猝死,或者被病痛折磨離世,有人戒菸戒酒停止熬夜,有人開始泡健房每天X萬步,有人弄個保溫杯泡上神奇小藥袋走到哪拎到哪,有人辭職賣房賣車背上揹包周遊世界,有人加倍珍惜時間爲全人類福祉而工作鬥。
還有一些人就更牛了,比如有人遠離擁的大城市回家鄉養養豬種菜自給自足,有人上名山大川當離羣士,有人唸經,有人修煉,有人奉獻,有人派男出海求取長生仙丹,有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滿腦子我死之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邊學道呢……
他比較特殊,他可能是這個時空裡最不怕死的人之一,以至於2014年最讓他不安的不是死這件事本,而是一旦他離開,沒法繼續照顧這裡他的和他的人。
是的,他把死亡視爲“離開”,他把的這個世界視爲“這裡”。
然後,因爲“不怕死”,所以無論大伯離世,還是祝海山離世,邊學道都不太悲傷,他心裡更多的是斯人已逝再不能以此此心相見的慨。
唯一讓他難過的死別是胡溪早逝,他難過不是因爲“死”,而是因爲憐惜,和深無以爲報的惘然。
所以,祝天歌去世並沒有給邊學道帶來多緒波,不過卻在思想上產生了一些衝擊,其中最大的衝擊是祝天歌說自己“一事無”。
在飛機上,邊學道沉心自省——如果祝天歌一生歸結爲一事無的話,那他的事業到現在爲止,以祝天歌自評的標準審視,又有哪一項可稱之爲“一事”?
遊戲和電影就不說了,智爲安全衛士算“一事”嗎?
智爲微博算“一事”嗎?
有道IDC數據中心算“一事”嗎?
Kki算“一事”嗎?
《中華好聲音》算“一事”嗎?
創立有道集團算“一事”嗎?
算嗎?
不記得走了多遠,眼前已是外灘。
徐徐江風吹面,空氣中有種說不清味道的氣息。
江邊拍照的人太多,邊學道不想被人拍到,於是轉走進一條街。
漫無目的地又走了差不多20分鐘,一座大樓外牆上的宣傳海報讓他停下了腳步。
海報容一目瞭然,一片氣勢恢宏的建築,建築上面是三個紅大字——大明宮!
看見這三個字,邊學道腦海裡一下蹦出幾個記憶片段,他約記起這是一個姓金的導演拍的展現大唐盛世的歷史劇紀錄片。
駐足想了幾秒鐘,邊學道回招呼守在幾米外的唐水和穆龍過來,看著兩人說:“走,看場電影去。”
……
……
差一點就包場了。
電影院偌大的放映廳裡,加上邊學道三人一共只有六個觀衆。
影片開始,邊學道一下就看進去了。
這就是大唐啊!
我們的大唐!!
詩與酒,劍與茶,牡丹與綢,長安與烽火,共同組了浪漫豪放的大唐,自信瀟灑的大唐,燦爛優雅的大唐,榮耀悲的大唐。
一個王朝,因爲強大所以自信,因爲自信所以包容,因爲包容所以海納百川,因爲海納百川所以氣象萬千。
過熒幕,邊學道看到了一千多年前上至帝王將相,下到黎民百姓,一個國家集的、骨子裡的自信氣度。
那個時代的氣質實在太璀璨太人了,既有猛虎臥湖的氣定神閒,也有戎馬大漠的鐵豪邁;既有西行取經的聖僧,也有源源不斷的遣唐使;既有十步殺一人的文豪,也有借兵滅一國的雄傑。
因爲強所以,因爲所以強!
那個時代的中國人,既尚武,又文明,既理,又豁達,從建築到服飾,從政治到經濟,從文化到工藝,乃至生活方式,全面冠絕同代,文明輻鄰國,文學藝薰陶疆外之民。
那是全國一年只有二十幾人被判死罪的時代。
那是慷慨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時代。
那是“唐國的月亮更圓”,讓其他國家民族羨慕仰視亦步亦趨模仿的時代。
那是國家向心力棚,是國家自豪強到輸陣不輸人,“吾國不可輕辱”的時代。
那是無數後人“不能至心嚮往之”的時代。
真正的巔峰盛世!
真正的威伏四海!
可惜,人生如寄,王朝如沙,唯日月長照。
盛極而衰,繁華落盡,豪傑佳人歸土,亭臺宮闕難尋,彷彿幻夢一場。幸而有文字篇章傳世,讓人用想象力描摹千年前的偉大王朝,讓人懷念相同脈先人的氣魄、襟和神世界,並引以爲榮。
放映廳裡。
大氣滄桑的電影片尾曲響起——
“前世風雨,
後世塵煙,
亭臺宮闕,
都殘垣,
繁華落盡,
王侯長眠,
誰的功過,
萬世流傳
……”
聽了幾句,邊學道忽然有點難過,他終於明白祝天歌心裡的不甘了。
時間的長河裡,生命無聲幻滅著,一代又一代,除了像星星一樣閃耀發亮的數生命被人記住了,絕大多數如河中水滴,實實在在地來過,但沒人知道,跟沒來過一樣。
怎樣才能讓最多的人記住自己呢?
《大明宮》裡說“權力和榮耀都是過眼雲煙,只有與藝纔是永恆的”,邊學道不太認可這個觀點。
從電影院裡出來三人就回了酒店。
這一晚邊學道睡的都不怎麼踏實,睡睡醒醒,直到凌晨4點才沉沉睡去。
早上7點,手機“嗡嗡”震。
強撐著爬起來找到手機,接通,就聽見李裕的聲音:“大哥,整個節目組求我給你打電話,問你到底還想不想上臺?”
想不想?
老實說不想。
上不上?
必須得上!
且不說集團外多人關注著,單說已經答應了祝天歌,就不能不上。
邊學道的格一直是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祝天歌相信他,臨終前與他口頭約定,並以願形式囑咐妻子完,所以他絕不能失信,即便祝天歌已經聽不到。
上午9點,錄音棚裡。
幾十號人提前到場等待跟邊學道和李裕合練。
一天多前接到邊學道的換歌電話,李裕出奇地淡定,就好像預料到會有此一番折騰一樣。
喝了兩口水潤嗓子,李裕把一張曲譜遞到邊學道手裡,說:“你還能找到一首音再高點的歌嗎?”
接過曲譜,邊學道笑著說:“很多吧!”
明晃晃地翻了一個白眼,李裕說:“你確定現場能唱上去?別說我沒提醒你,現場覺跟這裡不一樣。”
放下曲譜,邊學道說:“錄播怕什麼?音起低點唄!”
無語了幾秒,李裕鬱悶道:“行!你想唱啥就唱啥,大不了多錄幾次。”
拍著李裕肩膀,邊學道說:“知足吧,沒讓你唱《黃河長江》呢。”
李裕聽了一愣:“什麼《黃河長江》?”
“張雨生那首。”
“張雨生?他有這麼一首歌?”
臥槽!
眨了眨眼睛,趕走腦子裡因爲昨晚睡眠不好產生的混沌,邊學道神態隨意地說:“他的作。”
李裕更吃驚了:“作?發表了?”
這個問題邊學道拿不準,打岔說:“好幾首作呢,已經有人開始著手整理,繼續製作了。”
“你怎麼知道?”李裕眼睛裡全是好奇。
“我路子廣。”邊學道面不改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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