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純粹是好奇,隨口聊聊,張希孟不過是個小孩子,能說出什麼驚天地的話來?
奈何張希孟不是這麼想啊,老朱詢問自己,那等於是老闆麵試,可不能馬虎了,必須拿出百分之二百的本事來。
“恩公可知道兩宋舊事?”
朱重八老實道:“過去是不清楚的,隻是紅巾軍要重開大宋之天。咱也打聽了一些,所知不多。”
張希孟打起神,笑道:“恩公,我倒是有個故事,有一天宋徽宗帶著太子趙桓和康王趙構去金明池乘船,結果一陣風過來,父子三人都掉進池水了,汴京的百姓聽說,好奇詢問誰得救了?這時候太學那邊就熱鬨起來,許多書生齊聲高呼,淚如雨下:大宋得救了!”
朱重八皺著眉頭,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大笑,道:“你小子可真是會挖苦人,大宋皇帝就那麼不堪?”
張希孟正道:“恩公,大宋得國不正,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趙匡胤陳橋兵變,奪了後周天下,欺負孤兒寡母,霸占江山。南宋高宗坐視中原淪陷,父兄被俘,不思複國,反而殺死了抗金名將嶽飛,自毀長城,屈膝稱臣,如此君王,又怎麼總攬英雄?兩宋三百年,一敗於契丹,二敗於黨項,三敗於金人,四敗於蒙古,一路慘敗,以至於江山淪陷,神州易主。大好河山,了蒙古人的馬場,可不就是如此不堪!!”
朱重八點了點頭,“大宋的確不行!咱聽說怨殺了嶽王爺,也是氣得不行。現在咱們紅巾軍可是要恢複大宋天下,難道就恢複這麼個玩意嗎?”
張希孟搖頭,“恩公,重開大宋之天,不在恢複大宋,而在推翻元廷!且不說大宋如何,自三代秦漢以來,中原王朝傳承,連綿不絕。中間雖然有五胡華,但南方尚有一隅之地,隋文帝楊堅是漢太尉楊震後人,九州一統,華夏重興。唯獨崖山之後,萬裡河山,悉數淪落到了蒙古人手裡。天下之人心中悲憤,淚滿腔。加上蒙古人殘忍暴,蔑視南人,一條人命,尚且不如牲畜值錢,有識之士,如何不恨不怨?重開大宋之天,意在改天換日而已!”
說到這裡,張希孟就手講墨蘭圖展開。
“恩公請看,這幅蘭花冇有葉,作畫之人就說過,土地都被人搶走了。他一生以民自居,絕不肯做元廷的!”
朱重八聽到這裡,大震撼,忍不住俯盯著畫作,反覆看了又看,這才道:“此人倒是很有氣節!”
歎之後,朱重八又道:“咱聽你的意思,重開大宋是次要的,把土地奪回來,纔是真的!劉福通他們這麼說,也不過是聚攏人心罷了。”
老朱很快抓住了重點,張希孟用力頷首,他們圍繞著這幅畫,聊人,聊國家,聊過往……越聊朱重八越是興,過去渾渾噩噩,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早就想讓人給自己說說,可一直冇有遇到個明白人。
今天可算是得償所願,收穫滿滿,聊著聊著,連晚飯都忘了,直到馬氏找來,老朱才不捨停了下來。
等到了飯桌上,老朱還跟馬氏講,“過去咱就跟扣在大缸裡麵似的,讓張小兄弟這麼一說,咱一下子敞亮了,真是漲見識。”
馬氏聽著也高興,過去還擔心張希孟名門書生脾氣,跟丈夫不來,現在看來完全想多了。
馬氏笑著給張希孟夾菜,還說道:“看樣子往後不了要麻煩張小哥了。”
張希孟客氣了兩句,突然意識到了一個機會。
他要留在朱重八邊,就要有足夠的價值才行,畢竟誰也不願意養個吃白飯的,因此張希孟斟酌道:“恩公,是聽小子說,未必有什麼收穫。如果恩公願意學,還是從頭讀書啟蒙纔是。”
朱重八心有所,可惜道:“咱小時候也去過私塾,可家裡頭窮,隻唸了兩個月,俺大哥要親,就,就把錢拿去當彩禮了。後來在皇覺寺翻看佛經,認了幾個字。咱也想讀書,奈何冇人願意教咱。”
正在這時候,馬氏忍不住笑了,“這不是現的?就請張小哥教你唄!”
朱重八一怔,這小子除了年輕,貌似冇有彆的病。他猛然站起,朝著張希孟深深一躬,“小先生可願意教導咱?”
老朱的乾脆讓張希孟嚇了一跳,他連忙道:“恩公願意學,小子自然儘心竭力,隻是我的學問不高,恩公看得起小子,真是小子的福氣。千萬用不著客氣,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小子這條命都是恩公救的,小子正愁不知道怎麼報答呢!”
張希孟說得真切,朱重八和馬氏都喜上眉梢。
朱重八道:“妹子,小先生答應了,你給多弄兩個菜,再來一壺酒,好歹不能怠慢了小先生。”
趁著馬氏準備,朱重八就笑道:“或許小先生已經猜到了,咱是濠州的紅巾。這些年來,咱死了爹孃,死了大哥,死了大侄子……家敗了,走投無路,咱恨這個朝廷!”
張希孟點頭,歎道:“恩公,小子何嘗不是家仇國恨!”
朱重八一愣神,隨即也想到了,張希孟的爹孃剛剛死在了兵的手裡,兩個人的境遇都很悲慘,老朱看張希孟,更加親近了一些。
“小先生,咱心裡頭還不是那麼篤定,眼下朝廷可還有百萬大軍,紅巾義軍的境可談不上好啊!幾個月之前,徐州的芝麻李被剿滅了,隻有彭大和趙均用著屁跑到了濠州。不久之前還傳來了訊息,北鎖紅巾的布王三也死了。咱真怕看不到報仇雪恨的那一天,就人頭落地了。”
當下的確是紅巾軍最艱難的時候,也不怪朱重八擔心。
張希孟立刻直了腰桿,鼓勵道:“小子也不懂戰局……可家父說過,胡虜無百年國運,元廷立國也快一百年了。國君昏庸,權臣貪婪,搜刮無度,民不聊生。加上天災不斷,黃河氾濫,元廷已經到了末世,偏偏如今元廷的作為,隻會得更多人無家可歸,淪為流民,加紅巾。從長遠看,元廷必敗,紅巾必勝!隻是道路要曲折一些。”
朱重八又是一振,這話有道理啊!
像他這種本不想造反的人,都不得不拿起了刀槍,千千萬萬的百姓都想著元廷滅亡,就算是神仙,也無力迴天。
朱重八突然覺得張希孟人才難得,留著給自己啟蒙,有點浪費了。
“小先生,你識文斷字,又會說話,還有見識,在咱這裡,實在是委屈了。等你好了,引薦你去見大帥,咱擔保,大帥一定會重用你的。”
大帥?
郭子興?
張希孟半點興趣都冇有,跟老朱一番談,他已經萬分確定,這就是未來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在元末這個世道,除非帶著一把狙擊槍,直接把老朱殺了,不然就算是穿越者,也未必乾得過人家。
無他,就憑著老朱徹底打土豪分田地的狠勁兒,穿越者上也是死路一條。
張希孟還不到十二,又是個病秧子,他不覺得眼下的自己有本事單乾。既然如此,抱著老朱的大,就再合適不過了。
許多人提到老朱,就有個刻板印象,老朱喜歡殺功臣,跟著老朱冇有好下場。且不說徐達、湯和這種,壽終正寢,甚至與國同休的。
難道那些貪贓枉法,胡作非為的功臣,就該供著?就因為他們開國有功,就可以不死嗎?
老朱是個從最底層爬起來的皇帝,和那種靠著貴族門閥扶持,奪得天下的皇帝全然不同,他對貪汙有著刻骨的仇恨,對待貪汙**的容忍度非常低,自然不會客氣,換彆的朝代,功臣不貪權隻斂財,冇準還是保命之法,但是對不起,老朱可不一樣。
話又說回來,隻要不貪汙,不攬權,還是能活得很安穩的。
李善長被殺,那是他雖然歸鄉,卻不甘寂寞,遙控朝局,至於藍玉,飛揚跋扈,也是取死有道。
當然了,也不是說冇有冤案,比如宋國公馮勝,比如潁國公傅友德……但是對於張希孟來說,他還有個選擇啊,大不了跟著沐英去雲南,四季如春,冇事還能看看大象、孔雀,小日子不要太啊!
更何況眼下朱重八剛剛投軍,還郭子興的麾下,並冇有單乾……那不妨給自己定個不切實際的目標,一點點改變老朱,讓大明的基更牢靠穩妥。
反正距離大明建立還有十幾年的景,還不到想幾十年後的事。
張希孟思忖的時候,朱重八看著他,心中疑,難道這小子看不上大帥?不願意替紅巾軍效力?
或許吧,畢竟他是讀書之家,哪怕和元廷有仇,也不願意做賊,壞了自己的名聲……
正在朱重八沉之時,張希孟躬,鄭重道:“恩公,小子年紀小,弱,學問也不。到了大帥那裡,隻會壞事。如果恩公不嫌棄,就讓小子追隨恩公,替恩公效力吧!”
朱重八眉頭一皺,真是有趣,不願意追隨大帥,卻願意跟著自己……
“小先生,咱現在不過是個區區九夫長,你就這麼看得起咱?”朱重八悄然間改了稱呼。
張希孟用力頷首,迎著朱重八的目,笑道:“漢高祖如何,也不過是一亭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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