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有空的時候，宋謹會去一個大學同學開的甜品店里幫忙，這位同學據說是對自己的專業實在不興趣，覺得還不如搞創業，于是拿著家里的錢到投資開店，只要 是關于吃的，他都上趕著去考察。

店里做甜品的是本市另一所大學的播音系學生，唐閔，宋謹負責收銀，偶爾忙不過來時，他還要幫忙打包和送甜品上桌。

雖然是在甜品店工作，但宋謹對甜品沒有半點興趣，他不吃甜的。

因為八歲的時候，生日那天，宋向平給他訂了一個蛋糕。

那天宋謹被鄰居的接回家，母親還在上班，到家的時候，有個外賣員站在門口，說有一份宋謹的甜品外賣。

是一個致的小王子蛋糕，宋謹記得自己當時很開心，問外賣員：“是我爸爸送給我的嗎？”

外賣員笑著說：“不知道，你可以問問你爸爸呀。”

宋謹便沒有再說話，他已經一年沒見到宋向平了，連提也不敢提，因為母親不愿意聽到這個名字。

但是那天是宋謹的生日，能收到這個蛋糕，是他一天之中最驚喜的事。

或許是一年之中最驚喜的事。

他將蛋糕抱回家，還跟鄰居說，晚上會送蛋糕去給吃。

宋謹把蛋糕拆開，小心地上蠟燭，他沒有去打火機，他覺得很危險，還是等媽媽回來再點蠟燭。

他盯著蛋糕上的小王子看了很久，眼睛里滿載著亮閃閃的，就像從前每一次過生日一樣，好像自己什麼都擁有。

母親回到家的時候，宋謹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聽到開門聲，他猛地睜開眼，飛快地跑到門邊，說：“媽媽，你回來了。”

母親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態，但還是在狹小的屋子里迅速地捕捉到了空氣中的油香，與屋子里一切冷陳舊的味道清晰地區分開來，格格不。

問：“誰給你買的蛋糕？”

宋謹說：“是爸爸。”

后來的記憶就像狂風，卷沒宋謹所有的喜悅和期待。

那個蛋糕被砸到了地上，蛋糕上的小王子變了一地的泥濘，油的香味猛烈又濃，宋謹站在角落里，聽母親哭罵著他沒有出息。

“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你為了這麼一個蛋糕，連臉都不要了是嗎？！”

至今宋謹想起來，還是無法理解，在一個八歲小孩的心里，蛋糕和臉面到底能有什麼關系。

但當時的他只是一聲不吭，沒有哭也沒有發出任何靜，后來母親罵累了，坐在沙發上抱著頭低聲哭泣，然后宋謹拿過垃圾桶，將地上的蛋糕用手抓著扔了進去。

母親通紅著雙眼，抬起頭看他。

宋謹看著自己沾滿油的手，到邊，了一下。

然后他抬頭看著母親，說：“媽媽，不好吃，蛋糕是苦的。”

母親再一次哽咽出聲，捂著眼睛遮擋住那些眼淚，說小謹對不起。

宋謹沒有說話，他去洗了手，然后拿了抹布，把地干凈。

他再也不要吃蛋糕了，兒時嘗過一次苦味的油，往后再人的甜品也無法喚起他任何的。

對于宋謹來說，蛋糕就像一種條件反，他在最期待最愉悅的時候被迎頭潑下冷水，直接導致他對那件讓他快樂的東西有了抗拒與恐懼，再也不想去面對。

而宋謹再一次嘗到這種滋味，是在宋星闌上，那件生日禮。

當宋星闌收下禮的時候，當宋星闌將紙袋遞給宋謹的時候，宋謹承認，他當時很開心很開心。

所以在看到那堆被剪爛的碎布和那張被放大打印出來的照片時，宋謹在恍惚間又回憶起了十多年前母親給過他的教訓。

蛋糕，禮，這些原本寓意著好的事，被宋謹的親人，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弟弟，用他們的方式殘忍地劃分到了與恐懼相等的范圍里，以至于每當宋謹覺到輕松時，總會下意識地懷疑某種打擊也將隨之而來。

恐懼癥也好，應激障礙也好，自我保護機制也好，人總是本能地想要尋求好過一點的方法，哪怕它不那麼科學，不那麼聰明。

宋謹寧愿永遠生活在一屋暗燈之下，什麼好東西都見不到不著，也不要在金碧輝煌中眼睜睜地看著悲哀來臨。

他人逐，宋謹卻只想趨暗。

因為他惹不起，但起碼躲得起。

今天是周六，天氣格外好，店長不在，甜品店里只有宋謹和唐閔，唐閔比宋謹小一歲，已經考過了助理糕點師資格證，夢想是在畢業前通過糕點師認證。

唐閔本長得帥，又有一把經過篩選出來的播音系學生的好嗓音，平常說話的時候就無比清晰聽，不客人都是沖著他來的，在店里邊坐著吃東西邊瞄他做甜品，連那位神出鬼沒的店長都說應該把甜品店改名“活生香”。

他攬著宋謹的肩，揶揄道：“小人，你是活，唐閔是生香，一個好，一個特別香。”

宋謹通常只是看他一眼，對方就立刻收起嬉皮笑臉，嚴肅地去巡視工作了。

門被推開，迎賓鈴清脆作響，宋謹從收銀臺上抬起頭，習慣地說：“歡迎臨。”

他的尾音以音調微變的趨勢停滯，摟著友進了門的年并不太意外地看他一眼，然后抬眼看著上方的甜品單。

宋謹在短暫的怔愣過后就看回收銀機屏幕界面，卻覺得自己一個字都不認識了，連平日里悉的按鍵都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每一個都很陌生。

他上的傷口前幾天才好全，這種部位的傷總是好得特別慢，平時吃點咸的東西都會地刺痛，愈合又裂開，尤其是宋謹習慣地咬，時常把傷口咬破都渾然不知，在嘗到腥味時才如夢初醒。

如夢初醒后才意識到那是他親弟弟宋星闌親口咬出來的，恥辱又諷刺至極的一道傷。

而現在，宋星闌就站在他面前，臂彎里摟著一個漂亮的孩，兩人看起來登對養眼得不行，渾上下都是高中生特有的青春氣息，惹眼又出眾。

“您好，請問需要點什麼？”宋謹開口，眼神過宋星闌，去看那個生。

“等等啊，我再想想。”生拿手肘推了推宋星闌的腰，“你吃什麼啊，我挑不出來哎。”

宋星闌淡淡道：“隨便，看你喜歡。”

“那就一個芒果班戟和兩個馬卡龍吧。”生點完單，仰起頭笑著問宋星闌，“我吃不完你幫我吃唄 ？”

“嗯。”宋星闌懶懶地應了一聲。

宋謹低頭點單，幾次都差點按錯地方，最后他看了一眼結算欄，說：“一共63元，請問是支付寶還是微信？”

“微信。”宋星闌說。

“好的，這邊掃碼。”宋謹用手掌指示了一下掃描的位置，“請稍等，請問是打包還是……”

“在這里吃。”宋星闌打斷他。

宋謹那點期盼他們趕走的愿瞬間落空，他干地回答：“好的。”

他全程沒有看宋星闌一眼，出了單子之后，他如釋重負地回走到玻璃隔窗的唐閔邊：“芒果班戟和馬卡龍。”

唐閔正在攪拌油，說：“馬卡龍你去夾一下，班戟賣完了，在做，你讓客人先等等。”

宋謹于是出了工作間，從櫥柜里夾了兩個馬卡龍放到柜臺上：“不好意思，芒果班戟正在做，可能需要你們稍微等一下，這里是馬卡龍，可以先找位置坐下，等會兒我給你們送上來。”

生正接過馬卡龍準備說什麼，宋星闌就開口了。

“你是不會看著人說話嗎？”

這個時間點店里的客人不多，宋星闌的聲音不輕不重，但很清晰，他的嗓音本就低，再加上淡淡的質問語氣，顯得冷漠，宋謹幾乎有點發憷。

生似乎也愣了：“星闌，你干嘛啊……”

“不干嘛。”宋星闌看著宋謹，說，“看他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樣子，很好奇。”

宋謹想把手邊的整罐吸管都摔到宋星闌的臉上，但現在并不是什麼適合撕破臉的場合，況且他知道自己討不到勝算，跟瘋子較真，吃虧的只有自己。

“不好意思。”宋謹終于抬頭看向宋星闌，“請問你還有什麼需要嗎。”

肩上一沉，唐閔站在宋謹后，一手按著他的肩，一手將芒果班戟推到柜臺前：“加急的芒果班戟到了，請慢用。”

宋謹轉頭看去，唐閔正笑著看向宋星闌，明明是在解圍，他的表卻看不出任何討好或是故作和氣，而是坦誠又直接的，有種旗鼓相當的大方姿態。

宋星闌面無表地跟他對視了兩秒，然后說：“打包。”

“什麼呀……”孩子抱怨道，“之前你說要在這里吃，現在又換打包。”

“要麼你一個人在這里吃。”宋星闌垂眼看著，不帶任何語氣地說，“要麼打包。”

他說完就將自己的手從孩的懷里出來，轉往門外走。

孩看著他的背影生了會兒氣，轉頭一臉不開心地說：“幫我打包一下吧。”

宋謹點點頭，飛快地將甜品裝盒，遞到手上。

“你們認識？”人走后，唐閔問宋謹。

“不認識。”宋謹說。

“高中生還沒長大，脾氣不太好。”唐閔說，“你別放在心上。”

“不會。”

其實宋謹很想說，這已經是宋星闌脾氣最好的時候了。

但如果宋謹知道宋星闌這次的手下留意味著什麼，他一定會在那天宋星闌踏進甜品店的時候就躲到工作間里，不跟他有任何面對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