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過去十四年來每個清晨一樣,陳長生五時醒來,即時睜眼,用五息時間靜意,翻起床,套鞋穿,鋪床疊被,開始洗漱。在客棧前堂吃了一碗鴨粥、四個第一籠的熱乎乎的包子,回到客房,用昨夜的陳茶再次漱,對著銅鏡整理著,然後走到小院。
——現在不在西寧鎮的小廟,不用砍柴挑水,他對著初生的晨霧與遠來的天,閉著眼睛開始靜思,在腦海裡默默頌讀道卷,直至神清氣爽,纔算是完功課,從側門走到京都漸漸熱鬨的街道上,極不起眼地彙人群裡,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他手裡有一張名單,上麵是京都幾座學院的名字,向坊市管事問清楚第一座學院的地址後,加快了腳步。他冇有留意到,後方有一輛馬車跟著自己,冇有發現那匹馬有獨角的統,更不會注意到車轅上那個有些蔽的標識。
無數年前,天書降世,民智開啟,發展出無數學門,但萬變不離其宗,追其源頭,都包羅在道藏經典之中,農工商學,都是如此,而對這些進行評判的標準,現在公認最權威的,便是大周朝每年一度的大朝試。
大朝試由大周太祖皇帝始創,無論朝為還是伍為將,或是國教為神,大朝試的績都是最重要的標準。最關鍵的是,太祖皇帝明令,隻有大朝試列三甲者,纔有資格天書陵觀天書——因為這項規定,世間不知多強者,每年初都會來到京都——當年第一場大朝試,太祖皇帝站在城牆之上,看著大陸各宗門天才如鯽而,笑著說了一句很著名的話,也就此奠定了大朝試的地位。
南方諸國尤其是長生宗等世外宗門,對於這個規矩,自然極為不滿。在他們看來,天書陵雖然在大周京都,但天書乃是神石降世,當然是全大陸的共有財富。為此,南方曾經數次抵製大朝試,雙方關係鬨的極僵。
隻是天書陵對修行者太過重要,大周朝雖然強勢,也冇有辦法冒天下之大不韙獨占,南方諸勢力,也本冇有辦法抗拒進天書陵觀碑的,即便魔族被擊退後雙方漸遠的那段歲月裡,南方明麵上抵製,依然有很多南方宗派強者,以私人名義參加大朝試。
至聖後執政,大周朝終於與南方諸勢力達協議,南方諸國諸宗派,可以自行派出使團參加大周朝的大朝試,評判也以雙方共同為準,並且南方學子可以不接大周朝的封賞爵,其餘則是一視同仁,再就是,大朝試在這個新協議裡有了全新的名字。
無數年來,大朝試選出了無數強者,據說如今大陸最巔峰的那些強者,都曾經有過來周朝京都參加大朝試的經曆,更眾所周知的事實是:當代國教教宗,南方聖峰長老,都曾經是大朝試的佼佼者,更不要提西方妖族的某些天才曾經化為人蔘加大朝試,就連魔族也曾經有位君冒險前來京都,卻被前代教宗識破行藏,以大神直接鎮為青煙。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現在人們更關心的是,明年的大朝試,長生宗的秋山君會不會參加,神國七律有幾位能進一甲,徐有容會不會提前突破,離開聖峰返回京都,那位在魔族荒野裡以冷酷神著稱的天才強者是會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麵前,還是會繼續與魔族強者腥地彼此追逐?除了這些,京都的人們最關心的則是京都學院裡,會出現哪些令人眼前一亮的天才。
是的,京都裡有很多學院。聖後執政,政令嚴苛之下,吏治清明,民眾生活漸好,這數十年,更是海晏河清,堪稱盛世。各種學院更是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甚至幾年前還出現了很多專門以大朝試為目標、由國教強者暗中授課的私人學院。當然,最出名也是最強大的學院,還是曆史最悠久的那幾間,其中有兩家的曆史,甚至要比大周朝的時間都要更長。
陳長生的名單上有六家學院,此時去的天道院排在首位。事實上,在整個大陸,天道院都有資格排在極前的位置——近兩百年來,天道院的學生在大朝試裡一共拿到過二十四次首榜首名,在這裡求學的學子無一例外都天賦過人,這座學院為國教輸送了很多地位重要的神,為各宗門奉獻了無數修行天才,最重要的是,當代國教教宗,便曾經是這座學院的學生。
天道院在大朝試的曆史上績最好,自然也最難進,但報考的人數依然最多。陳長生走到天道院門口,看著那座巍峨大氣的墨玉院門,看著上麵由太祖皇帝親筆題寫的院名,很自然地生出景仰嚮往的覺,但接著,這種緒便被院門如菜場般熱鬨的環境和刺鼻的汗臭味、墨臭味儘數消解,他下意識裡低了低頭。
離開西寧的時候,他已經算準了時間,抵達京都時,正是各大學院春季招生的日期,他也能想到,天道院必然報考的人數極多,卻冇想到,會多到如此恐怖的程度。尤其是院門口那群神憊賴,歪歪斜斜站著,對著人群指指點點的青年,讓他有些不適應。
那些青年穿著的裳樣式相近,大黑,腰纏金帶,應該是天道院的院服。陳長生知道這些人應該是年初冇有通過大朝試的舊年學生,這些人心高氣傲,卻又因為落榜而意氣難平,對今日前來報考天道院的新生,肯定不會有什麼好臉,聽著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語,看著那些青年眼睛裡流出來的嘲弄,他下意識裡把頭更低了些。
低頭不是害怕什麼,而是因為他有些輕微的潔癖,無論生理還是心理,所以他不想聞到人群散發的汗臭味,也不想聽到那些話。
“瞧瞧那個白癡,長的跟頭豬似的,臉上還生著幾個麻子,偏偏還要在脖子裡把扇子,以為自己是換羽公子?也不想想,丫脖子上那千層,都快把扇子給折斷了!”
“不錯,看他腳步虛浮,最多也就是兩個月纔剛剛洗髓,隻怕筋骨都還冇有打熬過,居然敢來報考我天道院?他以為我們這裡是哪兒?國教學院?哈哈……都不明白這些白癡是怎麼想的,難道以為憑那點微弱可憐的神識,也能通識道藏?”
“通識道藏?讀書如癡的茍寒食也不敢說這個話吧?你們同那白癡呆會兒的遭遇,我倒同他父母,呆會兒辱倒是其次,之前花銷的那些銀錢,可是冇辦法再收回來了。我要是那白癡胖子的父母,倒不如拿那些錢去教壇求些丹藥吃,減些,至娶個老婆。”
“娶了老婆又如何?哪怕是寒梅丹也隻管了自己,將來他生十七八個兒子兒,一樣要如他般生的胖憨癡。養豬養一窩,難道是好事?”
那些學生哈哈大笑著,肆無忌憚地議論著那些報考者,言語難聽之極,而且本冇有控製音量,甚至可能是刻意想讓被議論的對象聽著,極為可惡。那名被議論的胖子年,滿臉通紅,卻本不敢反抗,因為那些學生說的是真話,他確實是十餘日前纔剛剛洗髓,想要考進天道院基本冇有什麼可能,最關鍵的是,就算他運氣逆天進了學院,也不能得罪這些前輩。
陳長生從人群裡穿過,聽著那些汙言穢語,眉頭微微挑起,心想如果被議論的是自己,不知道自己能否忍住。好在他低著頭,而且氣息太過尋常,在人群裡極不起眼,很難被注意到,於是幸運地避過了被嘲弄的境遇,很順利地穿過了墨玉院門,走了進去。
因為在想著這些事,又低著頭,所以他冇有注意到,天道院進門的石道兩側,有兩麵極大的石壁,上麵雕刻著異花神怪,中間則是麻麻寫著數百個名字,似乎是個什麼榜單,有很多目落在那些名字上,炙熱而仰慕。
跟隨報考新生一起來的家人仆役,都不準進天道院,所以進得院,環境頓時變得清靜了些。陳長生從袖裡取出潔白的手帕,將額上微細的汗珠掉,吐了口氣,覺輕鬆了些。跟著前麵那名學生,排到了長長的隊伍後方。
報考天道院的人數很多,隊伍很長,看著就像是西方妖域裡傳說中的百丈歧蛇,從遠的建築一直延到草地這麵,中間甚至過了一條清澈的溪河,好些報考的新生都站在河麵的木橋上,被初春的寒風吹著,臉凍的有些鐵青。
很快,便有人從那座建築裡走出來,都是些年,他們的臉就像橋上的同伴一樣鐵青,很是難看,既然不是凍的,肯定就是考試進行的極不順利。還在排隊的人們看著他們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張起來,再也冇有閒聊的心。
陳長生誰都不認識,自然冇有閒聊。他看著遠那座建築,顯得有些好奇,他現在隻關心天道院的招生考試,是不是像書上說過的那樣,還是用的那種方法,這些冇有通過的人為什麼會這麼快就敗下陣來?還是說天道院的考試真的變了?
人群不停向前移,過了草地過了溪河,還冇有靠近那座建築,來到一列竹棚下。看著石桌後麵那位臉嚴肅的天道院老師,看著桌上那塊像火山石一般黝黑的巖塊,陳長生認出了那是什麼,想起在道卷裡見過的一樁舊年司,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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