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緋的書效率很高, 當天晚上就給他發來了一家高端私人醫院的神經科檢查截圖。檢查定在三天之後,因為活檢需要局部麻醉,得花費一整日時間。
葉緋誰也沒告訴, 提前安排好當天的工作, 獨自開車去了醫院。
天氣沉沉的,車載廣播電臺說即將有特大臺風來襲,提醒廣大市民注意安全,最好不要外出。葉緋心不在焉地聽著, 趁著紅燈拿起手機看了眼微信。
手指好似有自己的意識, 葉緋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自自發點進了晏梟的微信。
他和晏梟之間的流不多, 一般有事都是直接打電話, 使勁往上翻翻還能看到晏梟發給他的那條禿頭警告。
當時葉緋很生氣, 現在看了卻隻覺得好笑。
葉緋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心理,手指了,給晏梟發了一個大白鵝搖搖擺擺往前走的表包, 這是他從谷瑞嘉那裡隨手保存的。
發完之後, 恰好綠燈亮了,葉緋便放下手機繼續開車。等到了醫院一看,手機上已經多了好多條來自晏梟的消息。
葉緋一一點開。
晏梟應該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一開始給他回了個問號。又他的名字,問他什麼事。過了幾分鍾見他不回復,可能有些著急,又沒有辦法, 就複製了那個大白鵝表包,給他發了回來。
並且在此後的時間裡,每三分鍾都發一次,像定了鬧鍾一樣準。
葉緋本來想跟他說,自己就是閑著無聊發著玩兒。但當他踏進醫院的大門,看到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走廊上來來回回時,心裡卻陡然而生出一種巨大的惶恐。
前臺護士熱地迎上來跟他打招呼,同時核對預約信息。葉緋臉上仍舊掛著和平常一樣的笑容,看不出任何異常,握著手機的手指卻一再收。
手機嗡地震了一下,葉緋本能地垂下眸。失焦的視線落到亮起的屏幕上,遊移了幾秒鍾,方才看清是晏梟的信息。
他點開,一連串大白鵝從上到下排列整齊,正搖搖晃晃地往前跑,莫名就讓人覺得活潑而有生氣。
仿佛從地獄重新回到人間,瞬間回暖。葉緋靠在前臺,給晏梟回了一個同樣的表包,然後馬上收到了晏梟的回復。
晏梟大概以為葉緋是想跟他互發表,就很認真地遵照規則,不說一個字,隻發大白鵝。
於是,當葉緋在躺在病床上被醫生切開胳膊取的時候,手機總會時不時地響一聲,像是陪伴又像是支撐。不需要他打起神應對聊天,更不需要費心編造托詞。
只要一個簡簡單單的表包,晏梟就會出現。
檢查結果至三個工作日才能出來,到時候會直接發到葉緋的郵箱裡。若是他需要,醫院還可以將紙質版報告寄給他。
葉緋拒絕了郵寄,謝過工作人員,便開車回了家。
然後就是三天的等待。
明明放在平時再短不過的時間,這會兒卻像是被無限拉長一樣,怎麼也看不到盡頭。葉緋心裡煎熬又焦灼,面上還得裝出毫無異樣的模樣。
饒是這樣,也被跟他接最多的谷瑞嘉看出了端倪。
“你怎麼像掉了魂兒一樣,”谷瑞嘉叼著煙坐到葉緋的桌子上,仔細打量著他,“出什麼事了?”
“沒事。”看他,葉緋煙癮也犯了,從兜裡了一。
谷瑞嘉見狀,像往常一樣,想湊過來想用煙頭幫他點,卻被葉緋躲了過去。
谷瑞嘉愕然:“幹嘛呢?”
葉緋瞥了他一眼,從兜裡出打火機:“早上刷牙了麼?”
“我,”谷瑞嘉被他氣得破口大罵,活一影視圈潑婦,“你特麼還是個人?!”
葉緋勾一笑,懶洋洋地衝他吐了口煙圈。
谷瑞嘉瞪了他一眼,還想要說點什麼,葉緋的電腦忽然叮地一聲響了。下一秒,他就看到葉緋的臉猛地變了。
“誰的消息啊?”谷瑞嘉湊過來想看,卻被葉緋按住了腦袋。
葉緋說:“我有點事要理。”
朋友這麼多年,谷瑞嘉還是第一次看到葉緋出這樣的表,知道現在不是科打諢的時候。雖然心裡還是好奇,但到底沒再糾纏。
谷瑞嘉走後,葉緋直背坐在椅子上,注視著電腦屏幕良久,才握住鼠標,慢慢點開了那封未讀郵件。
略過前面的客套語,葉緋的目凝在附件的PDF文檔上。
幾百M的文件裡,承載著他的命運。
葉緋心跳很快,他深深地呼吸,手指抬起又放下,終於在五分鍾後,一咬牙點開了文檔。
一項項數據按照順序,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正常、正常、每一項都是正常。
葉緋力地靠在椅背上,鋪天蓋地的絕幾乎要將他淹沒,老天沒有再次眷顧他。
什麼都沒檢查出來,就意味著無法接治療、意味著命運的不可抗爭,抱著僥幸心理妄圖提前預防治療完全是天方夜譚,疾病還是會像前世那般,毫無預兆地突然降臨。
他明知道那柄刀就懸在頭上,卻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落下來。只能戰戰兢兢地等,等它亮出刀鋒,然後送他一個和前世一樣的結局。
可是好不甘心,葉緋咬牙抑住心裡翻湧的緒,拿起了手機。
他的腦子有些遲緩,翻了好幾遍通訊錄,才找到一個備注為季鵬的號碼撥了出去。
季鵬是葉緋的朋友,一名三甲醫院的醫生,不過兩人不常聯系。
第一次沒人接,可能在忙。
葉緋又鍥而不舍地打了第二遍,這次總算是接通了。電話那邊,季鵬有點,像是才快步跑過來:“呦,稀客啊,葉總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葉緋垂眸平靜地說:“我有一個朋友……”
季鵬哈哈大笑:“你說的這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葉緋不說話。
季鵬咳了一聲,鼻子:“你繼續。”
“他最近查出了漸凍癥,你說有沒有可能治愈?”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我朋友家條件很好。”
季鵬有些吃驚:“我-你哪個朋友啊,這麼倒霉?”
“你不認識。”
“也是,”說起正事,季鵬嚴肅起來,“治愈就別想了,漸凍癥五年死亡率百分之九十。一般像癌癥之類的大病,我們都說五年存活率,但漸凍癥直接用死亡率,你想想。有錢的話,肯定能延長生存期,就是遭罪。”
“這樣。”葉緋過了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若是換谷瑞嘉,恐怕馬上就會意識到不對,但季鵬跟他沒那麼,聽不出來。
“嗯,”季鵬開了免提,去飲水機前接熱水,怕葉緋聽不到,下意識提高了音量,“反正你那個朋友,哎……懸!讓他家人好好對他吧……”
季鵬後面又說了什麼,葉緋已經完全不知道了。
他大腦一片空白,直到季鵬了他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季鵬,”葉緋閉了閉眼睛,說,“我先掛了,我朋友那邊急著等答案。”
“啊?那好。”
通話結束,葉緋放下手機。
他覺到難以呼吸,口像堵了塊石頭,又像燃著一團火,將他的希碾碎後燒得一乾二淨,連灰燼都不留下。
這天,葉緋提早下了班,一到家就開始收拾行李。
沒心裝太多東西,換洗行頭兩三套、日常必需品一小包,外加晏梟帶的江城特產:一盒打火機。
隻將將裝滿了一個24寸的行李箱。
之後,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打給了孫瓊:“那天的房子你幫我租下來吧。”
電話那邊,孫瓊吃了一驚:“你不是不要了嗎?”
葉緋之前拜托他幫忙找個環境好點的房子,不要太大,五六十平就行。孫瓊就給他找了,誰知找著後他卻說不要了,這怎麼又變卦了?
葉緋吊兒郎當道:“這不是男人心海底針麼。”
孫瓊笑:“滾邊兒去,那我真租了?”
葉緋“嗯”了一聲,又問他:“什麼時候能住?”
孫瓊不是周振生,他格細膩,聽葉緋這麼說也沒追問,隻道:“你要願意,明天來住都行,本來就是空置的房子。”
葉緋謝過他,又跟他聊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第二天早上,葉緋破天荒起了個大早,跟晏梟一起吃早餐。
他平時上班時間要比晏梟晚一個小時左右,所以兩人早上基本見不著。
葉緋在晏梟邊坐下,笑瞇瞇地跟他打了個招呼:“早啊,晏總。”
晏梟說“早”,給葉緋盛了一碗南瓜粥放到面前。
葉緋沒吃幾口,大多數時間都在看晏梟。晏梟似乎很高興,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向來吃飯定時定量的人,今天卻默默多吃了兩個煎蛋。
他穿著一純黑西裝,吃飯的樣子正經又好看。腰板得筆直,很發出聲音。眼角余一直在看葉緋,卻以為葉緋沒發現。
葉緋有好多話想對他說,但到了這會兒反而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於是,千言萬語匯集到邊就只剩下一句:“晏哥,以後也要好好吃飯睡覺啊。”
葉緋從不曾對他說過這樣居家又的話,晏梟臉上的開心藏都不藏不住,他對葉緋出一個笑,又輕輕了他的手,說:“好。”
這個早上對晏梟來說太珍貴、太難得,以至於他第一次產生了不去上班的念頭。
想和葉緋呆在一起,也想要把這一刻無限延長。
但葉緋不允許,晏梟就隻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只是還沒到公司,心裡就已經開始惦記著下班了。
要比平常早、也要給葉緋帶雙皮回來。
葉緋一直在背後看著他,直到他的影徹底消失不見,才回從房間拎出一個小行李箱,也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改一下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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