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已墜,卻不防宮廷中燈火如晝。
男子一玄華服,長玉立,站在殿前的長明燈下,眉目清雅,神繾綣,風雪如幕,佳人如畫。
確實讓人心向往之。
金寶珠目淡淡的掃了眼四下眷癡癡的目,然后便如同什麼也沒有注意到一般,拉著芝兒靜靜的朝殿中走去。
因為那張臉,前世給惹得麻煩屬實太多,一想到還要再經歷一次,金寶珠便覺得厭煩焦躁。
早知道就尋個由頭讓桓墨自己去領封賞就好了。
金寶珠落坐后不久,桓墨也追了上來,只是不知為何顯得有幾分心不在焉。
不過桓墨一向喜怒不形于,他那些微妙的緒,金寶珠也是相了十年才逐漸了然。
作為宴席的主角,很快桓墨的邊便涌來不結的大臣,金寶珠悄悄把膝下的墊子挪開了些,想與桓墨隔開些距離。
“不知這位是——”
“家妻金氏。”
“不愧是桓將軍的妻室,溫貌,端莊賢淑……”
終究是躲不開這些場客套,金寶珠耐下心中煩悶,索從容坐在桓墨側,或舉杯對盞,或沉默淺笑,完的做一個舉止得的陪襯。
記憶中這樣的宮宴,每年也是要應酬三兩次的,所以雖然厭煩卻也不至于棘手。
好在不多久皇上駕到,群臣也各自走向回坐席。
眼下的孝崇帝登基已有十三年,從之前的戰頻繁到如今收復失地,已然已算是明君之列。
可惜,固然明君,卻是短壽。
三十歲登基至今也不過四十又三,可的記憶里,國喪是兩年后。
“卿立此大功,朕今日便封你為肅遠侯,賜萬邑戶,賞金千兩——”
是了,險些忘了,前世最敬重孝崇帝的一點便是。
——出手闊綽。
“謝皇上!”
金寶珠陪著桓墨領封得賞之后,又看著百接著對皇帝贊了一番,譬如九五之尊真龍天子,譬如雄才偉略知人善任,譬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此番恭維連聽兩輩子,實在無趣,不多久,金寶珠便按起額頭。
“夫人可是醉酒?”
突然被桓墨問候,金寶珠形微微僵了下,不過很快便又舒展了神道。
“妾確實有些疲乏,可否先一步告退?”
桓墨看著金氏確實有些蒼白的臉,正要扶著妻子的腰帶起,卻在剛到的一瞬間,被金氏避開。
兩人間的氣氛一時有些僵,桓墨微微詫異,卻發現眼前妻子用著比他還錯愕的神看著自己。
那雙明麗的眸子一瞬間閃過許多復雜的緒,只是那抹緒消失的太快,讓他來不及捕捉探究。
“這可是專門為將軍接風設的宴席,妾一人告退便是,將軍不必相送。”
金寶珠此時臉上重新掛起先前那般溫淺笑,說完便帶著芝兒匆匆離去。
倒是桓墨朝著寶珠的背影凝視了片刻,直到被某位大臣拉了話題。
宮殿的金碧輝煌逐漸被拋諸腦后,金寶珠走下長階后才回首了一眼,只聽竹樂響和紛雜的人聲混合在一起傳出來,卻又什麼都聽不到。
“夫,夫人?”
芝兒第一次進皇宮,此時依然有些膽怯,但是比起皇宮,此時此刻的金寶珠更讓不敢多言。
明明是自己守著長大的小姐,偏偏有時候卻會突然出那種冷靜到近似無的神來。
這讓覺得陌生又張。
察覺到芝兒的緒,金寶珠舒展了眉目,了芝兒的發頂。
“可是了,我們現在就回府用膳。”
雖然肚子早就咕咕,但是芝兒還是紅著臉辯駁。
“芝兒才沒有……”
回復芝兒的只是寶珠一聲輕笑。
來的時候,金寶珠是被桓墨的親信護送來的,走的時候,金寶珠只帶了自己的車夫。
宴席結束的時候,桓墨看著宮門外候著的一堆人馬,臉上笑意依然溫潤。
“你們無人護送夫人嗎?”
聽到將軍淺聲地詢問,一眾親信頓時張起來。
此時風雪稍霽,卻依然天寒地凍,短暫的沉默之后,等候的幾人額上都多了幾冷汗。
高尋瞥了眼邊的眾人,發覺一個都靠不住之后,只好大著膽子上前一步。
“回將軍,是夫人拒絕了護送。”
“……哦?”
“夫人說……說將軍親衛不敢擅用,讓我等在此等候將軍。”
不敢擅用啊……
桓墨細細思索著自己與金氏短暫相中的種種,最后淺淡的笑了聲道。
“看來夫人一直惱我。”
高尋等人自是沒有搞懂這突然的結論,依他們看,夫人雖然言語不多,但是說話待人還算親和。
還有那婢不是說夫人還給將軍親手制披風嗎?
這怎麼會算是惱了將軍?
搞不懂搞不懂……
桓墨回到府中時,果不其然金氏的房間已經熄燈了,他洗漱之后去了自己的書房,卻招眼看到白天被那婢送來的披風。
這金氏……
猶豫了片刻,桓墨還是把這披風折了折擱進了箱底。
殘月西沉旭日東升,等金寶珠一覺醒來的時候,屋外依然飄著大雪。
因為房間里爐火一直燃著,芝兒便把窗戶推開氣,寒風從半開的窗口吹進,帶著幾片飄雪落在桌案上,很快融化了水漬,寶珠撐著做起來看著那水漬,了眉心。
前世桓墨在京城待了一年后,北方戰事突起,他又奉命掛帥,這一戰便又是一個三年,班師回朝后不僅封了異姓王,懷中還多了個白依依的貌神醫……
不過這都是后話,暫且與無關,只是眼下。
眼下桓墨還要在京城待一年。
但一天日子也不想和他過。
怎麼辦……
若是就這麼無緣無故提出和離,等回了娘家,阿爹阿娘恐要將打斷。
此時芝兒端著水盆進了屋里,看著雙眉蹙的金寶珠便疑道。
“夫人,怎麼一大早就滿臉愁怨,可是哪里不舒服?”
金寶珠看著一臉純善的芝兒,微微展道。
“沒有哪里不舒服。”
年末的雪一直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這京城不同渝州,落地便化了,即便雪勢很大,但是除了屋檐或背其他地方倒沒有太多積雪。
桓墨回京也有半月了,大敗西遼對百姓來說,固然是大喜事,但即便是這等大喜事,漸漸也被各種新事沖淡。
諸如史臺今日又彈劾了某某,醉樓的花魁何等貌,亦或者傳的神乎其神的儲位之爭。
京城的新鮮事,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金寶珠來也沒聽聞,不過大多是左耳進右耳出,從未想過能與自己有什麼關系。
距離年關已沒有幾日,邊境雖然戰事方定,但是并不代表桓墨在京城便無所事事,從回京第二日起,先不說來給桓府送拜帖的人幾乎要踏破了門檻,是封爵一事便要配合禮部戶部準備許多,何況桓墨這肅遠候可是要心軍務朝政的。
所以幾乎整日都是忙的看不見人影。
金寶珠自是發自真心的喜聞樂見,卻不想芝兒卻對著偌大的空閨憂心忡忡,時不時便意有所指的提醒。
“夫人,外面落雪了,侯爺今日出府似乎未帶傘呢……”
“聽說侯爺今日要去赴宴,夫人理當一同去的……”
“夫人夫人,芝兒今日燉了玉芝參湯,要不要請侯爺一同來用膳……”
金寶珠看著好笑,總覺得在眼里,自己仿佛爭寵的小妾似的。
怎麼說那位年膈應許多年白神醫也得三四年后才能現,等那時候,應當早與桓墨分道揚鑣了才是。
而這十年來,除了白依依之外,金寶珠從未見桓墨親近過其他任何子,哪怕與為發妻自己也只是相敬如賓罷了。
十年里那般遷就討好也不換來的心,何必再強求呢。
只是這些話,與芝兒說不得,金寶珠便兀自做著自己的事,至于芝兒,等時間長了,自然會放棄的。
“聽說最近京城新開了家醫館很是不錯,我瞧著夫人最近又有些清減,不如您與芝兒一同去看看,順便討些滋補的方子回來?”
聽芝兒這麼一說,金寶珠方才想起自己前世三十殞命的事,如今重生一次,無論如何也是要過好這一輩子的,如此,這調理的事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想著金寶珠猛地站起,用從未有過的振神道。
“好,我們現在就去!”
幾日的風雪將金陵城蓋個白,往日富麗的都城,如今也顯出幾分素凈來。
桓墨方從司務府回來,前腳剛踏府門便見金氏腳下生風的迎面而來。
這些日子兩人幾乎沒怎麼相,這麼突然的面,兩人皆是一怔。
“金氏,你要出去?”
從前每每聽到這聲金氏,寶珠都覺得生分冷,如今聽著倒覺得恰當的。
他二人,本來便沒什麼分,的越清楚越生分,便越是好。
“侯爺回府了,這些日子妾覺得有些不適,便想著和芝兒去城中醫館中看看。”
桓墨聞言點了點頭,正打算喚府中下人安排送夫人的車馬,卻又聽到金氏和婉轉的聲音道。
“可能是因為年關,聽說那醫館的大夫看診的價碼都比尋常高出許多……”
跟在后的芝兒突然聽到金寶珠的話臉上頓時有些迷茫。
夫人是在跟我說話?
“唉,說來這些年侯爺在外征戰,如今回來了,府上還凈是些陳舊家什,說來也怪妾,當初嫁妝不夠厚,沒有足夠的銀兩打點好府……”
芝兒聽著原本蹙著的雙眉漸漸舒展。
明白了。
看來夫人是與侯爺說話。
“芝兒,你看我著這般樸素,貿然出府會不會丟侯爺的臉?”
芝兒雖是丫鬟,但卻是從小和金寶珠一同長大,二人間默契了得,聞言自是從善如流。
“那怎麼會!侯爺自是不會因為省一點銀子,讓夫人被旁人小瞧了去!”
桓墨靜默的立著。
一時有些后悔方才沒有直接走掉。
于是此刻桓府的門口,肅遠候和肅遠候夫人皆是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四目相對著。
分明是無風無雨的好天氣,竟在這片刻的寂靜里恍若風馳電掣電閃雷鳴。
桓墨忽然覺得自己小瞧了這個金氏。
那婚前就放話不會把她當妻子看待的夫君,八成犯傻了,不然纔剛摔了交杯酒要她滾出去,怎麼一見她的手腕就變了,還是他真如傳言「生意做到哪,小手摸到哪」那般有戀手癖?要不爲何一眨眼就對她又是愛憐呵護又是纏綿求歡的……寵她之餘,還連所有她在乎的人也都一併照顧了,他說唯有這樣,她纔不會分心去擔心別人,能好好被他獨佔,他說不許她哭,除非是他的愛能寵她到令她流出幸福的眼淚,他說了好多好多,讓她甜上了心頭,也被他填滿心頭,然而也因爲他說了好多,讓她忘了問他爲何對她這麼好,纔會由上門「認親」的公主那兒得知,其實他寵的人不是她,他愛的是前世妻子,而自己手腕上的胎記讓他誤認了……而同時擁有胎記和記憶的公主,似乎纔是他尋尋覓覓的人,她想,他曾給了她那麼多幸福,這次,爲了讓他也得到幸福,即使已懷了孕,即使再痛苦,她都要將他還給他真正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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