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通報，府門上方的金漆面錫環一，大門開啟，里面匆匆趕來一人。

他著靛藍二品公服，不出四十的年紀，材略為干瘦，八字胡，面皮微黃，面上倒是帶著寵若驚的浮夸。

“哎唷！竟不知是廣安王來了！”

來人便是剛剛上任不久的巡臺袁崇生。

待瞧清了眼前人的樣子，袁崇生眼中閃過一驚異，但很快恢復了常，雙手一揖：

“下有所怠慢，廣安王寬恕則個。”

“袁巡臺言重，”李元憫忙作勢托住他的手肘，虛虛扶起。“本是本王唐突，不說一聲便來了，也不知有無擾了巡臺大人的清凈。”

“殿下這話可下惶恐，”袁崇生一臉愧，“本當是下峰要前去貴府拜見的，卻不想此地諸事繁雜，竟是連軸轉了多日，火紅蠟燭兩頭燒，著實不開，殿下莫要怪罪。”

李元憫笑道：“何罪可怪。”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贊道：“這般晚了，袁巡臺公服未除，想必是剛從公務便趕著來見本王了，窺一斑而知全豹，也便曉得巡臺大人素日里的辛苦，本王又如何怪罪，何參領，你說是也不是。”

何翦忙從后方上來，小心窺了一下袁崇生的臉，亦是笑著拜首道：“廣安王說的是，巡臺大人晝乾夕惕，勤勉之至，著實令下峰見之慚愧。”

三人皆笑，場面一派愉悅平和。

“來人！”李元憫指了指馬車，“將那十壇西酒搬下來。”

話音方落，似是意識到什麼，面上便稍稍帶了遲疑：“本王自作主張帶了府中的藏酒來了，竟還沒問袁巡臺是否有雅興品鑒一番？”

“此乃下之幸！”袁崇生寵若驚，“殿下如此厚待，下激涕零，今兒十五，月正圓，不若去府中棧臺一敘，一邊賞月，一邊品酒，豈不人間樂事。”

“如此甚好，那便請巡臺大人帶路吧。”

氣氛融洽，在袁崇生的引領下，一行人進了巡臺府。

猊烈深吸一口氣，也跟著進了去。

待穿過前庭，繞過重新修繕的宏偉連廊，便到了巡臺府的后院，短短一段時日，后院已是大為改觀，院墻往外擴了不，一座新修的棧臺矗立湖面之上，丹楹刻桷、繡闥雕甍。月灑落，煙波浮，竟有幾分蓬萊畫作的神韻。

三人說笑著踏上了棧臺，近衛皆止步踏跺之下，猊烈守在影壁，暗沉的目始終不離遠那個月白的人影。

娉婷婀娜的婢燙了酒壺端上來，半跪在案臺前，為貴人們布案，清風徐來，李元憫環視一周，贊道：“此風景甚妙，秀麗雅致，恐怕嶺南之境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殿下過贊，此乃犬子拙作，”袁崇生既是攜李元憫到此，自是不怕對方借此發難，責他逾制，只作無奈道：“殿下有所不知，區區雖是京轉任，卻非京城人士，下祖籍姑蘇，自仕以來，家眷皆跟著下四地漂泊，犬子憐其母親思鄉，便命匠人日夜兼程，竟也弄出來這麼個池子來，也不知有無貽笑大方。”

“令郎至孝，當真是聞之容。”李元憫大為慨。

酒過三巡，地上的酒壇已空了三壇，李元憫雪頰際連著脖頸泛起了紅暈，但神志頗為清明，毫無醉態，言談間皆是嶺南風土人，絕口不提其他，倒真像極了專為袁崇生轉任設下的宴席。

袁崇生仰頭一倒，酒咽，心下卻是犯起了嘀咕。

他浸場十數年，自是察言觀、品人窺的個中好手，然而眼前這位不明德帝喜的廣安王，卻與他了解到的全然不一致。

言行舉止平和疏闊，進退有度，不端著虛架，亦不刻意好，一副明磊落的君子做派，倒真他意外了。念起記憶中那個神倉皇、舉止畏的孩，他不由多看了兩眼眼前之人。

縱然自己并非那等酒之輩，也見過不人，卻也承認，他從未見過如此絕。

不過這也倒不奇怪，這廝生母乃鎮北候敬獻的西域賤姬，聽說生得極艷極，后宮多有天姿國，竟無一人與之爭鋒，更聽說床笫之間有異香，深得明德帝寵，若非生下這個不男不的不詳皇子，恐怕憑著卑賤姬之進嬪封妃，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惜啊，命數天定。

他自是知道對方登門作甚麼。廣安王盤踞此境七年，他方轉任此地，自要先行立下馬威，敲打一番——一個皇帝厭惡的不詳皇子，他還沒放在眼里，對于對方所求，他早已準備好了一套說辭，然而今夜酒宴，對方卻決口不提一字，只聊風土，好似監風波全無一般。

眼睛微瞇，心下無端生了警惕，卻是不敢如之前那般輕視了。

再敬過一酒，便是袁崇生也開始有些飄忽了，正待遣侍給對方斟滿酒，卻聽得對面之人遲疑道：

“本王此次前來……并非只是找巡臺大人吃酒的，卻有一事相求。”

袁崇生心下一松，角浮起笑容，該來的總算來了。

“殿下說的是什麼話，但凡下辦得到的，只要不枉顧法紀，自當盡力。”

李元憫寬一笑，隨手從袖里出一本厚厚的冊子丟給他。

袁崇生醉意微醺，打開稍稍看了幾眼，臉一下子變了，驀地坐正了來，一旁的何翦不知何故，搖搖晃晃頭過來，他的上峰大人啪的一下闔上了，何翦面一，訕訕退了去。

袁崇生面上諸般神寰轉，最終不聲笑了笑：“廣安王這是何意啊？”

這是一本莊田賬冊，記載詳實，嶺南封地所有賬目收一覽無余，甚至比自己府上的那本，更詳盡了三分。

李元憫似是看不到他臉上的不虞，面上一片至誠：

“這便是本王所求之事。”

袁崇生面上的笑意已全然收起，審視他半晌，終于開口道：“下洗耳恭聽。”

***

從棧臺下來的時候，李元憫仍無多醉態，尚還能持禮與二人道別。袁崇生面上早無之前的肅嚴警惕，面帶和悅笑意，客客氣氣送別，一派祥和的席后氣氛。

猊烈很快迎了上來，接過了李元憫，二人一高一低步出巡臺府。

待下踏跺，李元憫一下子放松了來，整個人靠在了他上。

“沒事了，”他著氣：“明日阿英便會回來了。”

猊烈看著那陀紅的臉，目幽深，側眸冷看了眼那巡臺府的匾額。

一旦放松了警惕，制的醉意更顯了幾分，李元憫額間抵著猊烈的膛，蹙眉蹭了蹭：“阿烈，我走不了……抱我。”

這幅全然信賴的模樣平不猊烈心的肆，他俯下，打橫將之抱了起來，越上了馬車。

第20章

夜已深黑，清風一起，便了白日的悶熱，倒生出了幾許涼意。

巡臺府，袁崇生大步流星踏議事前廳，那兒已有人就地等候著了。

“大人，何故匆匆遣下來此？”

說話的是巡臺府的曹師爺，袁崇生自京城帶來的心腹膀臂。

雖是夜間，氣溫已降了不，但一路匆匆趕過來，依舊讓他出了一的臭汗，他扯袖了，見著袁崇生臉不好，心自是起了幾分小心翼翼。

袁崇生面鐵青，往桌案上丟下一，正是那本賬冊。

曹師爺忙上前拿起，翻閱幾頁，眉頭一皺，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袁崇生，

“大人，這……”

袁崇生出一指重重點了下桌案：“此乃廣安王送給你上峰大人我的賬冊。”

“這……這不是嶺南莊田之賬麼？”曹師爺大驚，不免又仔細翻了幾頁，上面詳實之至，令他面上愈發驚異，“這廣安王哪里來的賬簿……還如此詳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