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赫炎出苦惱無措的神,他思索一會,作極輕地將慕之明抱起放在木凳上,讓其趴在木桌上歇息,自己則去后院找老板討碗溫開水。
可等顧赫炎回來時,慕之明竟不見了蹤影。
原本只留隙的客棧木門大開,一看就知方才有人離去。
顧赫炎頓時慌了神,扔下裝水的碗匆忙跑出客棧,四尋覓。
夜深人靜,只聞風聲,冰高懸,村莊并不大,顧赫炎很快就找到了慕之明。
他坐在村口那矮矮的黃土城門上靠著垛口晃天,寂靜月落在他茫然的眼眸里,竟有幾分落寞蒼
涼。
那黃土城門不到三米,本不算高,但慕之明如今醉得迷迷糊糊,若是跌下去,十分危險。
顧赫炎使出輕功,輕松躍上城門,立于慕之明后。
慕之明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顧赫炎遲疑開口:“回去麼?”
慕之明問:“回哪?”
顧赫炎說:“客棧。”
“這里不好麼?”
“不好,風大,天寒,你怕冷。”
慕之明低頭沉默,不知在想什麼,他呆怔怔地看著自己懸空的腳,看著那遙不可及的地面,緩緩開口,聲音微不可聞:“我想跳下去。”
顧赫炎一怔,往前一步,站得離慕之明近許多:“你醉了。”
慕之明又不說話了。
顧赫炎沉思片刻,問他:“為什麼想跳下去?”
慕之明笑了笑,神卻極度哀傷,他緩緩開口:“因為......因為雪夜好冷......我熬不下去了......”
他說完這句話,忽而落下兩行清淚,晶瑩淚珠劃過臉頰與慘白月織墜黃沙,慕之明不住鳴咽出聲。
他其實每天都在害怕,害怕一切重蹈覆轍,害怕護不住慕家,害怕睜眼醒來時會回到那個困苦潦倒的雪夜,他獨立于天地間,煢煢孑立,無枝可棲息。
慕之明此世時常做噩夢,夢見父親被腰斬,母親被凍死在破廟,貴妃娘娘自縊,傅濟安飲下毒酒,采薇跌倒臺階一尸兩命,鶴音渾淤青傷痕死在街頭。
生離死別,真的太苦了。
慕之明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有人手上他的側臉,作極輕地抬起他的下顎,慕之明噎著抬眸向上看去,一瞬進顧赫炎眼底。
顧赫炎拉起袖給他拭淚,語氣慌:“你別哭。”
慕之明不理他,繼續鳴咽。
顧赫炎鬧不懂醉酒之人的想法,苦思冥想片刻,說:“既然你想跳,那就跳,我接住你。”
慕之明有了反應,抬頭看他,哽咽道:“接住我?”
“嗯。”顧赫炎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去城門下接住你,定不會讓你傷。”
慕之明抓住他著自己下顎的手,搭搭地問:“那以后昵?”
顧赫炎一愣,不知慕之明是何意,沒敢開口,慕之明淚眼朦朧地追問:“以后我跌落,你會接住我嗎?”
“只要我有在你旁。”顧赫炎說,“一定會接住你。”
慕之明說:“我不想跳了。”
他撐著垛口晃晃悠悠地站起,嚇得顧赫炎出雙手去護,幸而慕之明沒失足掉下去,他迎風站在城墻上,嘟嘟囔囔地說:“奇了怪了,這麼高,我剛才是怎麼上來的?”
顧赫炎:“……”
他當真沒想到慕之明暍醉以后會是這副模樣。
“我......下不去了......能麻煩你......你背我下去嗎?”風一吹,慕之明開始醉酒頭疼,說不清話,舌頭打
結。
“好。”顧赫炎點點頭,轉蹲下。
慕之明趴上顧赫炎的背摟住他的脖子,不知為何到莫名心安,這份安心也并非不經之談,顧赫炎背著他躍至城門下,穩穩當當,沒有顛簸。
安穩落地后,顧赫炎沒有放下慕之明的意思,他輕聲道,“你合眼歇息吧,我背你回客棧。”
慕之明環顧赫炎搖搖頭,他歪著頭,這樣一搖,臉頰便在顧赫炎側頸蹭了蹭:“我不想睡,顧煜熠,你背著我不累嗎?”
直接喚名,他果真是醉了,顧赫炎說:“不累。”
“謝謝你,你真好。”慕之明咧笑。
顧赫炎聽著這句,瞧著眼前寧靜安詳的村莊,著慕之明溫熱的膛在自己的背上,聽著他細微的呼吸聲,忽然覺得這一世,應當是有什麼不一樣的。
而今一切重來,慕之明沒有前世記憶,不知前世歡喜,更不知他曾與傅詣是金玉良緣、天佳偶,那自己是不是有機會爭一次?
爭著留住慕之明的目,留住這山河絕風與月。
第35章 前世今朝兩眼空
夜深人靜時,村莊四悄然無聲,顧赫炎背著慕之明朝客棧走去,慕之明都醉得口齒不清了,卻不愿安靜,一個勁地說話:“顧赫炎。”
“嗯?”
“我哼歌給你聽,好不好?”
“好。”
慕之明于是在顧赫焱耳邊小聲哼了起來,他哼得曲不調,斷斷續續,哼完后自己嫌棄自己:“我哼得好難聽啊。”
顧赫炎勾笑了笑。
“你笑了。”慕之明好似發現了什麼咄咄怪事,側頭盯著顧赫炎看,“我好像從來沒見你笑過。”
顧赫炎說:“你現在見著了。”
慕之明怔然片刻,隨后像是知道了什麼天大喜事,彎眸抿,笑出聲。
便是這一剎那,顧赫炎忽然覺得自己重活一世,一切重來,不該惶惶地一昧選擇讓步退卻。
他想試試,和傅詣爭一爭。
但是下一秒,顧赫炎聽見慕之明輕聲說了一句話。
“顧赫炎,對不起,前世沒把那枚朱紅凰涅槃玉佩還給你。”
慕之明的話音剛落,到背著自己的人停下腳步,渾了一下。
“怎麼了?”慕之明困地問。
冷月不知何時藏在了黑云后,寒風染風霜,大漠凜冬將至,空氣著剜割骨的冷,應當是快落雪了。
無聲的緘默中,曾經偶然捕捉到的念頭在顧赫炎腦中一浮現。
慕之明能嫻地說勾吉語,本無需教。
他半日就明白了大石頭上的勾吉文字記載著何事,這不是一個初學者能做到的。
更重要的是,顧赫炎記得,在那個前世今生的混沌之境里,自己確實是和慕之明一起走下那座橋的……
顧赫炎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在發抖:“慕之明,你……是不是還記得你與五皇子的事?”
提及傅詣,慕之明不住在心里冷笑,雖不解顧赫焱為何突然這般發問,但他醉酒本就意識不清醒,便問什麼答什麼:“記得,自然忘不了。”
顧赫炎的雙眸頃刻晦暗,從此眼底的那片深潭只余死寂,無人能攪起一點漣漪。
他呼出寒氣,想起前世自己最后一次出征邊疆前的那段日子,總是半夜驚醒、手抖打翻東西,莫名的心慌不安日日折磨著他,以至于他做了一件出格失禮的事。
出征的前一天,他去燕國公府邸尋了慕之明。
不是明正大地拜訪,而是從后院翻墻潛。
他想看慕之明一眼。
于是那日午后暮春園時,東風沉醉黃藤酒,顧赫炎躲在庭院假山后,見傅詣同慕之明說了幾句話,然后……
然后傅詣低頭吻了慕之明。
上一世顧赫炎收回目,低頭瞧見腳下落絮沾染泥土。
這一世顧赫炎臉慘白,抬頭看見蒼穹昏昏無明月。
浪跡數載,天難補鸞鏡碎,前世今朝皆是兩眼空空。
原來自始至終,一切皆是妄念。
一
慕之明不知顧赫炎為何突然沉默,發問也得不到回答,忽而一陣料峭寒風刮過,不耐凍的慕之明打了個哆嗦。
顧赫炎從恍惚中回過神,背著慕之明快步往客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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