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明一怔：“顧兄他怎麼了？”

梁姨心疼地落下淚，唉聲嘆氣：“爺在靈堂跪了兩天兩夜了，滴米滴水未進，方才我去勸他歇息吃些，他仍不愿意起。”

慕之明心臟狠狠了：“他怎麼……可……與他親故的你們都勸不，我這關系疏遠的外人，如何勸得？”

梁姨搖搖頭：“慕公子，我們做下人的笨，不會說話，你知書達禮，能言善辯，定比我們懂得勸，求求您去試試吧。”

“我……可是他對我，實在是冷漠……況且這麼晚了……我如此突兀地出現，著實不妥……”慕之明猶豫再三，說話斷斷續續，梁姨一直攥著他的手腕，那般堅定，那般迫切：“慕公子，我們爺并非冷漠，他只是不善言辭罷了，他從小，喜歡什麼事從不說出口，不爭也不搶，大家都說他懂事，可別人越這麼說他，他就越可憐，旁人不知，但我從小看他長大，我是知的，這世間，哪有與生俱來的忍讓呢？誰不曾是襁褓里嚎啕大哭的娃娃呢？若有人知他脆弱，知他哀傷，他又何必故作堅強，何必將苦深藏在心？”

梁姨一席話，驚得慕之明心神。

他想起前世，坊間里說書人口口相傳，顧赫炎十七歲上沙場，年龍駒，戰無不勝，鐵將軍震山河，懾外族，壯懷激烈朝天闕。

世人將他捧上神壇，又有誰想過，父母雙亡后將頭顱懸在帶的劍上不知明日死活時，顧赫炎，只有十七歲。

“我知道了。”慕之明攙起梁姨，“我去試試。”

“多謝慕公子。”梁姨拉起袖拭淚。

慕之明對聞鶴音道：“阿音，你在這等等我。”

“好。”聞鶴音點點頭，擼起袖子，“閑著也是閑著，你們的灶房這麼七八糟的，我幫你們整整吧。”

梁姨哪肯讓聞鶴音干活，讓溫鐘誠拉他坐下，喊娟娘拿來點心給他吃。

慕之明離開灶房，獨前去靈堂。

冷月如鉤，涼夜染墨，靈堂前，孤苦凄涼白招魂幡隨風而，香火燒紙青煙縹緲，顧赫炎跪在靈牌棺材前，聽見風聲穿堂嗚咽。他早已跪不住了，頭暈背疼膝蓋僵肩膀垮，他知道自己跪在這毫無意義，但是他不知該做什麼，他想就這樣被天地忘。

顧赫炎在等，等自己力不支暈過去的那瞬，而后一切都將沉淪進黑暗，包括他難以言狀的悲慟。

前世他就是這樣熬過這七日的，不吃不喝跪著守孝，暈過去，再醒來。

這一世，也如此罷。

就在此時，顧赫炎聽見輕輕的腳步聲，他勉強抬起頭看去，茫然恍惚地覺得自己應當已經昏迷，如今是在做夢。

要不然，怎麼會看見他呢？

慕之明在顧赫炎旁跪下，恭恭敬敬地對著靈牌行振董禮，俯首磕頭。

行完禮，慕之明轉頭看向顧赫炎，兩人對視，一時無言。

雖說梁姨讓慕之明來勸勸顧赫炎，可慕之明能說什麼？該說的該勸的，梁姨他們會沒說沒勸嗎？

可勸了說了，顧繆能死而復生嗎？顧赫炎能不再孤苦伶仃嗎？

慕之明沉默，他不想勸什麼，他想就這樣安靜地陪陪顧赫炎。

靈堂白蠟燭火因風栗，天寒地凍，顧赫炎忽而緩緩開了口，他目落在顧繆的靈牌上，聲音似雪落般微不可聞：“他出征前，我問他，若一去不回，可有憾，他同我說，無憾，于是訣別那天，我目送他離開，什麼都沒說。”

慕之明看著他，靜靜聽著，聽著顧赫炎重復那句：什麼都沒說。

短短的五個字，不知藏了多顧赫炎想對顧繆說的話，但最后就只剩下：什麼都沒說。

清淚破開眼眸深的漠然，從顧赫炎的眼眶中涌出，剎那決堤，接到噩耗后就只知安靜無言的年，在有人陪著他，聽他說完與父親死別的下一刻，哭泣落淚。

寒冬雪夜，靈堂之中，慕之明手將崩潰無助的顧赫炎擁懷中，讓他的額頭抵住自己的肩膀，讓他的淚落在自己膛，讓他的哭聲藏進自己懷里，讓他孤冷的軀能得片刻溫暖。

世事倥傯，幸而人間并不蕭瑟。

第23章 清心寡斷子腳

哭得淚盡后，顧赫炎暈在了慕之明懷里，差點把慕之明嚇壞，又是背人又是喊梁姨來，一陣手忙腳、飛狗跳后，眾人將顧赫炎安頓在廂房床榻上，見他呼吸均勻便知只是太累昏迷，用水潤了他的，讓他能安靜歇息。

這一番折騰后，已是深更半夜，蒼穹還在落雪，梁姨想留慕之明住宿，可慕之明想到自己是溜過來并且明早還得宮，委婉拒絕。

“可慕公子，你這回去，既沒轎子又沒馬車，外頭還有宵啊。”梁姨擔憂道。

“沒關系，我是燕國公世子，就算被巡城守衛見了，他們也不會把我怎麼樣的。”慕之明安過梁姨，和聞鶴音一起告辭離去。

這一出門，慕之明立刻沒了剛才的理直氣壯，跟著聞鶴音墻走，兩人和做賊似地。

倒也不是怕被軍抓，只是被抓了以后鬧到慕博仁那去，定要挨一頓打，能罪就罪吧。

兩人貓著腰，抄近路，為了躲避巡邏還翻墻，邊在心里念著對不住打擾了邊悄悄從別人院子里過，翻過十幾道墻后，慕之明實在翻不了，坐在一戶人家的外院草垛旁著胳膊休息，聞鶴音在一旁候著他。

就在此時，慕之明忽然發現什麼，手拉起這戶人家的草垛，聞鶴音疑地問了一句爺你在干什麼，就見慕之明移開草垛后，墻上出一個狗。

“啊，狗！這院子里不會有狗吧！”聞鶴音小時候被狗咬過，極怕狗，見到狗都聲音發憷。

慕之明沒回答，拽了聞鶴音一把，讓他蹲過來，然后比劃了一下：“這大小我倆正好能鉆過去。”

聞鶴音撇撇：“誰會鉆狗啊，要鉆你自己鉆，我才不陪你，又不是我翻不墻，我堂堂男兒郎，鐵骨錚錚……”

慕之明：“汪！”

聞鶴音呲溜一下就從狗鉆了過去。

慕之明跟其后，鉆過去后隨手把草垛拉回來堵。

聞鶴音惱怒：“爺！你怎麼可以這樣！你不講道理！你不仗義！你太過分了！我生氣了！”

慕之明：“我明日給你買西街巷口的火爐燒餅，兩個。”

“鐵骨錚錚”聞鶴音：“爺你真好！”

慕之明：“走吧，可算是快到慕府了，真是累死我了。”

就在此時，街巷口突然傳來怒喝，數名巡邏守衛高呼而來：“誰在那！”

聞鶴音抓住慕之明的胳膊拉著他拔就跑，兩人跑了一會發現守衛追不舍，聞鶴音一把將慕之明塞進巷子暗：“爺，我去引開巡邏守衛，你等外頭沒靜了就回府。”

慕之明知道自己跟著他跑只會拽后，當機立斷地藏好：“你小心。”

“放心吧，就這些尋常守衛，肯定抓不到我。”聞鶴音有竹，轉頭往另一條巷子跑去，還特意鬧出些靜引守衛來。

天暗風寒，上半夜因落了雪所以地上不好追趕，聞鶴音仗著自己輕功好，飛檐走壁、得意自傲地溜著那些巡邏守衛，他盤算著時間，覺得慕之明應當已經回府后，突然拔足狂奔，打算甩開那些巡邏守衛。

正此時，巡邏守衛們在街上撞見一名獨自巡邏的帶刀袂繡暗紅鶴紋錦年，為首守衛定睛后朝著聞鶴音溜的方向一指，喊道：“裴公子，抓飛賊！”

那年扭頭去，見一抹靛藍影呼嘯掠空，他沒有猶豫，果斷追了上去。

聞鶴音姿輕盈地在屋檐瓦楞上飛躍，料想后的巡邏守衛定追不上，不過一會就放松下來準備回慕府，哪知他才停步，耳朵敏銳一，聽見一道掌風直沖他來。

聞鶴音果斷側閃避，躲過這一掌后，不甘示弱地去抓襲自己的那人肩膀。

裴寒瑭回肘擊抵擋，兩人手臂相抵較勁，雙眸對視，看清了對方的臉后裴寒瑭瞇眼笑著開口：“小小年紀，學什麼不好，學做飛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