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前世，顧赫炎對他說過最長的一段話，竟是趕他走。

那時候，慕之明任職禮部侍郎，前往西北邊疆和當地人習蠻夷之語，為日后出使異國做準備，彼時，駐扎邊疆的大將軍正是顧赫炎，慕之明為圖方便，住在軍營大帳里。

一開始兩人還相安無事，畢竟不怎麼見面，誰知一個月后，寒冽凜冬將至的日子，顧赫炎突然發難，冷言冷語趕他走。

慕之明這個人，素來以恩報恩，以怨報怨。

他見顧赫炎厭惡自己，于是懶得和他多言，第二天立刻返京，一句話未留。

而今時，慕之明恍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上一世，顧赫炎會那般對待自己。

畢竟顧赫炎曾救了自己的命，自己卻從未提及過此事，更別說報答了。

前世的顧赫炎一定覺得他是個子薄涼的紈绔世家子弟，心生厭惡也正常。

可這一世，自己都登門拜謝了，怎麼還對他同樣冷淡，自己就這麼不討顧赫炎喜歡麼？

慕之明正在心里苦悶地唉聲嘆氣著，顧赫炎忽然開口：“……點心……”

“啊？”慕之明見他主說話，忙抬起頭，認真聆聽。

“點心，不喜歡麼？”顧赫炎問，“你一口沒。”

慕之明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顧赫炎指的是方才在正廳時，隨清茶一起端來的點心：“那盤茯苓桂花糕嗎？不瞞顧兄說，我自最喜霽月齋的點心了，只是做客應知禮，雖點心是盛款待之，但方才那副景，顧將軍和家父隨時都會與小輩談話，實在不應吃食。”

顧赫炎了然：“嗯……”

慕之明訕訕。

顧赫炎道：“你隨我來。”說罷轉大步往東廂房走去。

“啊？顧兄？顧……顧兄？”慕之明連忙朝他追去。

穿過一片搖曳斑駁梧桐樹蔭，顧赫炎在一間房屋前停下腳步，他沒有猶豫，推開房門，慕之明站他旁，困不解：“顧兄，這是何啊？”

“我的廂房。”顧赫炎答道。

“啊？你的……為什麼……算了，叨擾了。”慕之明已經放棄用腦子思考了，跟著顧赫炎往里走。

這將軍府，不止庭院簡樸，就連這室，都擺設極簡單，古樸花紋的木格窗前擺著案臺，案臺左側陳列著前些日子皇上賞賜的麒麟玉弓，右側擺著一張手臂大小形狀古怪的弩，案臺左前方是青紗帳架子床，床榻前有張黃花梨圓桌。

而圓桌上，赫然放著三掌寬的致木制食盒，食盒里，全是霽月齋的點心。

第15章 塞進木柜藏起來

顧赫炎走到桌旁，打開木蓋，捧起食盒塞進慕之明的懷里：“此無長輩，無需顧慮。”

適才還覺得自己在冰窟的慕之明寵若驚，不敢妄為地抱著食盒，反復確認：“這，這，這是給我吃的意思嗎？”

顧赫炎：“嗯。”

“我真能吃？”

“嗯。”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嗯。”

慕之明輕吁一口氣，眸彎似弦月，對顧赫炎笑道：“謝謝顧兄。”

顧赫炎蹙眉，扭開頭，目撲朔，微不可聞地眨著眼睛。

慕之明：“……”

慕之明挫哀嘆，默默低頭，安靜地往里塞如意。

第一塊是甜香，第三塊開始干，慕之明費勁地吞了兩下沒吞下去，盛滿清水的杯子忽然“咚”得一聲置他眼前的桌上。

慕之明嚇了一跳，捂咳嗆。

顧赫炎：“慢些。”

頓了片刻，又道：“都是你的。”

慕之明原本白凈的臉龐泛紅，因狼狽之舉顯得愧，他拿起瓷杯吞水囫圇咽下糕點，難為地說：“謝謝。”

顧赫炎怔怔地看著慕之明，聽他開口回過神來，又挪開眼睛低頭看地，冷淡道：“不用謝。”

眼見沉默再次縈繞在兩人旁，慕之明試圖找到能令顧赫炎興趣的話打破尷尬，他環顧四周，目突然定在一——玉麒麟弓旁那張形狀古怪的箭弩上。

“啊。”慕之明忍不住喊出聲，指著箭弩道，“這難道是狩日獵月弩？”

顧赫炎點點頭：“嗯。”

慕之明興地站起，幾步走到案桌旁，仔細觀賞：“雖然我知其在顧府，但沒想到陳列在你屋！真是三生有幸開眼了！”

狩日獵月弩乃當年兵部軍工坊耗費百余人十一年心所打造的神兵利，這弩奇就奇在，它輕如三寸木，可套在手臂上，持者雙手仍能使用其他兵，毫不影響，此箭弩如此輕便小巧，但出的箭威力又使人膽寒，百步能刺穿一人頭骨！

當年顧繆將軍一騎當千，用這狩日獵月弩一箭斃命敵人軍陣后方的首領，扭轉乾坤，從此威名震四方！

只可惜，一年前，此弩損壞于戰場，當年制作的工匠又大多都撒手人寰，無人會修，而今只能陳列案桌，供后人唏噓慨。

慕之明忍著上手的念頭，越看越覺得弓弩做工妙絕倫，連連稱奇。

暖春清風徐徐，他瞧著弓弩，顧赫炎瞧著他，窗外韶好，梧桐樹蔭搖，雀鳴心尖繞。

正此時，廂房門被叩響，娟娘在外頭喊道：“爺，您和慕公子在屋嗎？”

“嗯。”顧赫炎走過去打開門，“何事？”

娟娘道：“時候不早了，燕國公擔心過分叨擾，喚慕公子與他一同辭別。”

顧赫炎：“……知道了。”

娟娘告退后，慕之明走到顧赫炎邊，抬頭看了眼天：“不曾想談著話竟已是這個時辰了，顧兄我倆快去正廳吧，可不能讓顧將軍和父親久等，顧兄？”

顧赫炎回過神來：“嗯。”

慕之明笑問：“你在想何事？怎麼如此恍惚？”

顧赫炎看了慕之明一眼。

想著能不能把你塞進木柜里藏起來。

“沒什麼。”顧赫炎淡漠道，“走吧。”

第16章 孩子大了難糊弄

顧繆和顧赫炎禮數俱到，將燕國公父子二人送至府邸外，目送馬車離開方才轉回去。

車碾過青石板街道，馬蹄聲噠噠，慕博仁適才注意到兒子懷里抱著一個食盒，問他是何，慕之明心虛地答道：“顧將軍府上的點心。”

慕博仁眉一皺，罵道：“怎麼這般不知禮數，這點心豈是說拿就拿的？”

慕之明知道自己肯定要挨罵，唯唯認錯，心里卻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沒想到上馬車前，顧赫炎會突然將這個塞進他懷中！他都沒反應過來，更別說客套推拒了！

哎，冤死了。

慕之明心里嘟囔著委屈，低頭看著懷里的食盒，角卻緩緩勾了起來。

也許，顧赫炎不似前世那般討厭他了。

正此時，顧繆送完客回到書齋，大駭：“嗯？我屋里的狩日獵月弩呢？怎麼不見了？”

溫鐘誠在院里聽見，忙跑過去：“老爺別慌，早上的時候被爺拿走放他房了！”

顧繆啼笑皆非：“他什麼時候對這件興趣了，快讓他拿回來。”

話音落，顧赫炎敲門，行禮后將手里的狩日獵月弩放回原。

顧繆有些張：“當心，仔細，別磕壞了。”

顧赫炎漠然：“父親，這弓弩本來就是壞的。”

顧繆：“……”

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心也飛別了，哎。

一

草長鶯飛，春，一道圣旨落在燕國公府邸。

召燕國公慕博仁為太傅，輔六歲以上的皇子學而時習，明事理，辯是非。

召慕之明為七皇子傅濟安之侍讀，勸勉勤學，督促苦讀。

慕姓父子跪拜接旨。

上一世慕之明頭抵在冰涼的地上，心中卻欣喜不已，想著能終日和濟安玩耍逗趣，想著能常常與傅詣見面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