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永安王的排場又回來了。

兩人進了廳，老王妃已在主位上坐著，眼生的侍正在給斟茶，見兩人進來，又機靈地給斟了兩杯熱茶奉上來。

李岐冷淡瞥了一眼，沒接。

那侍怯生生看他一眼，神似有些無措：“王爺？”

“你今日剛來，還不知王爺不喝葉茶。”葉云亭自托盤中端起一杯，杯蓋輕輕掠過茶沫，隨口扯了個理由：“撤下去吧。”

那侍下意識瞥了側后方的崔僖一眼，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崔僖見狀笑道：“陛下得知老王妃回京，恐府中下人太，伺候的不周全，特地我自宮里挑了得用的侍宮來伺候。王爺若是不喜歡方才那個，我回宮后再挑幾個做事伶俐的送來。”

“不必。”李岐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這永安王府可不養閑人。”

崔僖笑容不變：“這都是陛下的一片心意。”

李岐嗤了一聲，不愿再與他打機鋒，擺了擺手道：“人留下，你幫我帶句話，就說改日我再進宮……謝、恩。”

“謝恩”兩字他念得極重。

“王爺的話臣會轉達陛下。”崔僖躬了躬，狐貍般的眼睛微微瞇起：“那臣這就先回宮復命了。”

崔僖帶著人離開。

廳中除了伺候的下人，便只剩三人。

氣氛一時靜默，老王妃在主位正襟危坐，垂眸盯著手中茶盞，似在出神。

李岐長眉微蹙，臉看起來不太好。

伺候的下人侍立一旁，俱都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聲都放得極輕，怕驚擾了主子。

葉云亭見狀輕咳了一下，出聲打破了怪異氣氛：“母親……一路舟車勞頓，可曾用了晚膳？若是沒有，我命下人去準備。”

老王妃是李岐的母親，而他是李岐名義上的王妃，于于理都該喚一聲母親。

老王妃這才注意到他，凝了他一眼，道：“你就是給含章沖喜之人？”似回憶了一下：“是齊國公的大公子？”

聽說“含章”，葉云亭愣了一下，心想這應該是李岐的字或者名之類的，方才道：“是，兒臣名喚云亭。”

“這些日子辛苦你照顧含章了。”老王妃微微頷首，看了側的年輕婦人一眼，喚了一聲“倚秋”。

倚秋聞聲捧出一個掌大的木匣，遞到葉云亭面前，言笑晏晏道：“這是老王妃特意給王妃備下的，還在佛祖前開了，王妃瞧瞧喜不喜歡。”

長者賜不敢辭。

葉云亭沒有推，笑著接了過來，將木匣打開，就見紅綢布上，躺著塊水頭十足的翡翠蓮花玉佩。

第19章 沖喜第19天

玉佩極好，絕非凡品。不論老王妃是當真特意準備還是只是場面話，葉云亭都承這個。他將木匣蓋好，給季廉收起來，誠摯向老王妃道謝。

老王妃依舊沒表太多緒，朝他淡淡頷首，便道：“晚膳便罷了，我年紀大了，力不濟，便先歇了。有事明日再敘。”說罷站起來，倚秋上前虛虛扶住。

老王妃走到李岐面前：“朝堂上這些事，母親幫不了你什麼，你自己也拿得定主意，我便不多言了。”自袖中拿出一枚平安符放在李岐手中：“這是我自寺中請來的平安符，你帶著罷。”

放在李岐手中的平安符普普通通，瞧著并不起眼。

李岐手指輕輕挲了一下，垂首低眉：“謝母親掛心。”

老王妃聞言沒再接話，在倚秋的攙扶下緩步離開正廳，往后院走去。

李岐瞧著瘦削的背影，下意識攥了手中的平安符，目復雜深沉。

一旁的葉云亭又開始看不懂他們的母子關系了。先前他以為老王妃與王爺生疏如陌路人，彼此都不多在意對方。

可老王妃剛才拿出來的這枚平安符，雖然模樣平平，卻散發著淡淡的香火氣息——這是長久地在供奉在香案前，香火熏染才會有的味道。瞧著普普通通一枚符，卻藏著最誠摯的祝愿。

他還記得有一年他生了病久久不好，娘就在寺里替他請了一枚平安符回來，說是在佛祖面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日日誦經祈愿。如此誠心，才能佛祖保佑佩戴之人。

老王妃這枚平安符，纏繞香火氣息，葉云亭說不準供奉了多日子，但定然也包裹著一個母親的誠心祈愿。

這與表現出來的冷淡大為不同。

而李岐攥著平安符的表也十分怪異。

葉云亭瞧著他冷的側臉，猶豫了一下，還是裝作不經意般提起了兒時舊事：“從前我生病的時候，娘也曾給我請過一枚平安符。后來我病好了才聽說，為了這一枚平安符，日日去廟里誦經，念足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將符請回來。”

“你娘待你很好。”李岐輕輕挲著平安符道。

“嗯，我娘生我時難產，是娘把我養大的。”提起娘時，葉云亭的神十分和。說完又試探著道：“老王妃面上瞧著冷淡，但其實……也很關心王爺？”

李岐將平安符湊到鼻端輕嗅，聞到淺淡的香火味后，冷的神和了一些，微不可查地“嗯”了一聲。

葉云亭瞧著他比先前和許多的臉，約抓住了點什麼，但這一瞬間的念頭閃得太快，沒等他理清楚想明白，又如云煙消散了。

他搖了搖頭，心想來日方長，總有看明白的時候，不急。

*

這一晚，因為老王妃歸府，也因為永安王大好，王府里熱鬧又嘈雜。

崔僖不僅送來了伺候的下人，還帶來了諸多賞賜。

王府如今沒有管事之人，諸多賞賜清點造冊只能由葉云亭和李岐親自來。葉云亭沒有經驗，又覺得把事全推給李岐一個病患似乎也不太厚道，用了些點心填飽肚子后，就一直同李岐待在正房里清點冊子。

王府形今非昔比，兩人所居住的正院也被重新收拾布置過。

屋里放著青銅鎏金八角暖爐，上好的銀炭沒有半點煙塵，將整間屋子烤得暖融融；四面墻角擺著三層高的落地銅鑄燭臺，燭臺上燃著一排排嬰兒手臂細的雕花蠟燭，暖黃的燭將屋里照得通明。

葉云亭只著一件單，與李岐坐在一，比照著冊子聽侍匯報賞賜條目。

李蹤面子功夫做得好，賞賜的盡是些華而不實之，一人高的玉珊瑚樹，東夷進貢的夜明珠……以及諸多人參靈芝等大補藥材，種類繁多，乍一看賞賜頗多，顯得對李岐十分關切的模樣。

實際上這些件都是賜之，刻了印記本不能拿去換錢，只能供在府中落灰。幾百年的人參靈芝更是對李岐的毒毫無作用。

葉云亭邊拿筆在冊子上勾畫，邊和李岐咬耳朵：“看來王爺捉準了陛下的肋。”

李蹤是真的很重名聲。

否則不會一個下午就讓崔僖把王府擺弄現在這樣，又送來諸多華而不實的賞賜。大約是生怕老王妃回來后，自己苛待折辱功臣名將的丑事被宣揚出去，在著急忙慌地消除證據，偽造出君臣和睦的假象。

溫熱的氣息噴吐在耳廓，李岐瞥了他一眼，見他渾然不覺地與自己挨在一，了，到底沒有出聲提醒。只嗤了一聲道：“他是要面子，但也更怕朝中人心不穩。”

不提兩人自小的誼，只說這三年來，他扶李蹤登帝位，替他殺逆臣守邊關，功勛無數卻從不攜功震主，不結黨不徇私，甚至主退避北疆，所作所為挑不出一點錯來。李蹤要想他，也要看看邊關將士同不同意，看看史臺同不同意。

若是他當真命不久矣便罷了，只要李蹤做得晦些不留下確鑿證據，知之人也不會為一個將死之人得罪皇帝。

但偏偏他沒有死，而且兵權聲盡皆在握。

自古以來，帝王鳥盡弓藏殺有功之臣都難免被詬病，李蹤的王位才坐了幾年？他本沒膽量明正大地殺他。